后来祝心成为了一名畅销书作家,每天奔忙于各种签售会和交流会。
这天她照例来到某大学做读书分享。快结束的时候,底下有学生举手,祝心看见,示意助教老师将话筒递给她。
拿到话筒后,她问祝心:“请问您是怎么理解‘命运’这个词的。”
这是一个带有哲学色彩的问题。
祝心坐在台上,突然闻到一股花香,一歪头,原来是桂花开了。她举起话筒,说:“其实命运和缘分一样,我们很难给出一个精确的解释。”
“那您对命运的解释是什么呢?”学生追问。
“万事万物所既定的运行轨迹。”
一个规规矩矩的回答。
台下的学生们集体“啊”了一声,似乎并不太满意这个答案。
祝心笑了笑,组织组织语言,又重新说:“当你感到幸福的时候,缘分已经悄悄降临。当你觉得人生有点苦的时候,那就很有可能就是命运在作祟。”
“大多数人屈服于命运之下,但我与命运,相看两厌。”
台下掌声轰鸣。
结束后,一个学生跑过来,怀里抱着一盆蟹爪兰。
“老师,可以找你签个名吗?”
祝心点头:“当然可以。”
学生将蟹爪兰放到桌子上,从双肩包里掏出一本书,崭新的,连膜都没撕。她一边拆膜一边解释道:“我室友非常喜欢您的书,但是她今天跟着导师出去开会去了,特意嘱托我来找您要个签名。但是校庆马上就到了,所以我这几天都在帮忙布置会场。还以为赶不上了呢。”
祝心翻开扉页,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还需要写点什么吗?”
“呃……”学生挠了挠头,“天天开心?”
祝心轻笑一声:“好。”
“谢谢老师。”她将书收起来,塞进书包的夹层。
“老师再见!”
没过多久,那个学生又折返回来。
她将蟹爪兰递给祝心。
“这盆花送给您。”
祝心盯着蟹爪兰,远久的,被刻意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又被翻出来,让她想起一个人。她摆摆手,准备拒绝。
学生又道:“布置会场多出来的一盆花,老师不要,我嘛,养什么死什么,还是不霍霍它了。您就收着吧,这花刚开的呢,很新鲜。”
祝心看着那盆蟹爪兰,微卷花瓣上还挂着小水珠,欲落未落,应该是刚被人喷过水。
“老师?”
见她发呆,学生轻声喊了她一声。
祝心这才愣愣接过,“谢谢。”
图书馆外,主办方派来接她的车刚好停下。司机为她打开车门,祝心躬身坐进去。驶出校门后,祝心突然喊停。
她对司机说:“您先回去吧,我还想逛逛。”
司机有些为难。
祝心打开微信,给主办方发了个消息,又对司机说:“我跟主办方说过了。”
司机看着对话框,找了个地方让她下去,并嘱咐她注意安全。
祝心抱着花,不想回去,也没有目的地。她走到公交车站,随机上了一辆人少的车。她靠着窗,闻着淡淡的花香,渐渐闭上眼睛。
北京的司机开车开得很稳,祝心小睡了一会儿。
再睁眼时,公交刚好停下。
收费的声音不断响起,祝心看向窗外,车站正滚动着一张海报。
上面是一个正在跳芭蕾的舞着。
海报的左下角写着三行字:
新晋芭蕾首席计夏回国首演《Dance For Me Wallis》
时间:2023年10月21日晚7点至8点
地点:国家大剧院
祝心下意识点亮手机看了眼时间。
10月21日6点37分
公交车适时响起站点提醒:
“下一站 和平门东。”
到了和平门,再走个十几分钟就到了。
还来得及。
祝心迅速点开买票软件,刚好余有一张票。
六点五十五分,祝心站在剧院门口。
身边的人都陆续进去,只有祝心站在那。她并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买下这张票,为什么要狂奔一千米来这里看一场并不感兴趣的舞蹈。
夜风吹乱她的头发,她捂着胸口,一种强烈的预感不停地绞着她。
七点,祝心入场,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将花放在脚前。一股更香的花沁入鼻腔,祝心转头,身边坐下一个男人,西装革履,鼻梁高挺,骨节分明的右手捏着一大束风铃,昏暗的灯光下,轻轻擦过她的的一瞥,自带的冷淡感就扑面而来。
可惜双腿残疾。
祝心收回目光,又默默在心里骂了命运两句。
演出过半,祝心确定自己是有病,低沉的音乐简直是催眠曲。她困得受不了,不想睡着了丢人,所以准备提前离场。
她的位置靠近走廊,如果从左边走,就要越过那个男人,祝心偷看他一眼,男人正神色认真地看着舞台,她不好意思打扰,可如果从右边走,就要跨过十几个人。左右为难,祝心掐了掐大腿,决定熬到最后。
七点,舞台谢幕,观众陆续离场。
祝心坐在位置上没动,人多的场合,她习惯性地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再走。
肚子一阵绞痛,祝心拿着包去了厕所。上完厕所就直接走去了公交车站,车刚到,她突然想起花没拿。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往回走。
推开玻璃门,祝心看见那束铃兰被人放在了正大厅的桌子上。
祝心皱着眉,有些纳闷。
铃兰在国内价格很贵,而且并不好买。他花心思买了花,却又不送,难道是对今天的表演不满意?
不可能啊,看他的表情,应该是满意的。
她走过去,有人先她一步将花拿起。
是计夏。
此时的她已经卸了舞台妆,换上了日常的衣服,简单素净,看着让人很舒服。
“这是你的花吗?”她问。
“不是。”祝心否认。
计夏礼貌地笑了笑,半开玩笑道:“我很喜欢铃兰,不知道这花还有没有人要,没人要的话我就捡回去了。”
祝心点点头,准备回去拿自己的花。厅内的灯光已经全部关了,她摸着黑找到座位,将花抱起来。突然间,祝心感觉余光亮了一些。她往后看了一眼,舞台上中央亮起一束光,偏光,很窄,只够照亮一个人。
不知什么时候上去了一个人,她将外套扔向一边,露出里面修身的高领毛衣。她站在灯光下,踮起脚尖,摆好姿势,跟着缓缓而出音乐起舞。
祝心认出了她,是向葵。
她有些惊讶,重新坐回座位,她确定刚才的伴舞中没有向葵。
音乐放到一半就被打断。
舞台又上去了一个人,她“啪”的一声将灯关掉。朝向葵拍着手,话里话外都是讽刺:“你这人可真奇怪,让你跳的时候你不跳,每回等大家都走了你又偷偷摸摸地跳。什么毛病。”
“一个舞蹈学院都没考上的人天天都我们这里蹭舞台,丢不丢人啊?”
向葵低着头,什么都没说,自顾自地穿上衣服就从她旁边绕走离开。
她走后,祝心也离开了。
北京的夜晚灯火通明,连一只小虫都照得清清楚楚,祝心走在路上,心里不断重复着刚才那个人的话。
向葵没有考上舞蹈学院么?
一声喇叭将祝心吓了一跳,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路中央去了。她绕过车流走回路边,一转身,向葵正跟在她后面。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隔着栾树的花枝对望。
不过十月,祝心突然觉得有点冷。
猝不及防的重逢让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
他们是仇人吗?是朋友吗?
好像都不是。
十多年过去,伤口早已结痂,祝心看着她,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她们找了家便利店坐下,一人买了一碗泡面,坐在玻璃窗前。
向葵打破沉默,说:“你这些年,应该过得很好吧?”
“还可以。”祝心说。
小说爆火之后,她又去了趟黄昏路182号,恰好老板遇到老板正在转让店铺。于是她就顺手接了下来,还是书店,还是会放电影,几年来,逛书店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书架上的书也换了一波又一波,但畅销书还是那么几本,眼熟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不忙的时候,她就坐在书店写写新书,煮煮咖啡什么的。她还在江镇,不,现在已经是江市了,买了一套复式公寓,不大,五十多平,够她一个人住,被她布置得很温馨。城市改造后,祝心将祝荷玉和迟椿的墓迁到了环境最好的墓园里,每年都会去看他们几次,跟他们说说话。
有时候,他们也会进到祝心的梦里。
梦里,春天来了,油菜花漫山遍野,柿子树长出了新的枝丫,阿婆躺在树下的摇椅上假寐,迟椿倚着树,手里拿着鸡腿逗乖乖玩儿。
祝心就站在一旁,轻轻说一句:
“我好想你们。”
明明是笑着的,可每次醒来,摸摸眼角,总是满手心泪。
总而言之,她基本过上了以前梦寐以求的日子。
只是偶尔也会觉得孤独。
蟹爪兰微蜷的花瓣此刻已经全部展开,祝心看着它,问向葵:“你呢?”
向葵看向别处,苦笑一声:“我没考上舞蹈学院,现在在剧院打杂,刚才你也看到了。”
当年出事之后,向葵的心态就崩了,一站在舞台上就抖个不停,连最基础的动作都做不好。加上文化课成绩也不好,所以勉强上了个专科。后来父母离婚,又都重新组建了家庭,所以没怎么管她了,逢年过节也不联系。
“祝心,你还恨我吗?”
还恨吗?
祝心不知道。
她摸摸自己的心,那里好像已经不痛了。
叉子倒下,泡面盖掀开,热气上腾,里面的面已经被泡烂了,祝心戳了几下,挑起几根喂进嘴里。
不好吃。
她突然很想很想吃家楼下的那家牛肉面,于是背起包,将泡面扔进垃圾桶。临走时,祝心才回答了向葵的问题。
“向葵,我们都向前走吧。”
祝心走后,向葵看着被她遗留下的那盆蟹爪兰,捂着脸,哭到哽咽。
向前走吧,未来是艳阳天,我们不要被困在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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