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三天的时间。
精灵族只有三天的时间。
榴花手中的弯刀被她别入腰间,每个人都有了利刃的碎片,她则为自己哀鸣。
与那常青者,如火者,日照者,夜伴者不同。
身为舞者的榴花,只是暗淡着。
她非星辰,无法反射光芒,非火源,无法提供火光。
她自出生开始,就蛰伏在这地底,如果众精灵是天幕的辉煌,她则是天幕的彷徨,昔日伫立高天之时她也要比别人暗淡比别人遥远,终日面对只有暗黑泥沼。
但这又何妨。
渺小,渺小至极。
谦卑,谦卑至躬受亲尝。
精灵站在舞台最上方,宴会由新一代的受封者开场,她站在时间的最顶点,为第一日开宴,此时是第几时刻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二十四个时刻的目光都聚焦在舞台之上。
“我是失败者,只能暗淡着。”榴花喃喃自语,紧闭双目,空气中似有嗡鸣,在森林彻骨的寂静之中她骤然张开双臂,宫殿任何发光之物都失去光芒,连萤虫都闭合翅膀不敢泄露哪怕一丝光亮。
我们要做什么呢?
我们应该做什么呢?
墨兰瞪大眼睛注视着舞台,身旁常青树微笑着轻声道:“快看吧,这是小榴花的成名之舞,让二十四时刻拜服之舞。”
下一刻,少女站立在高台之中放肆的舞蹈,幽魂之光从她的骨缝中渗出,惨白的光芒在她皮肤上狂舞,呼啸的鬼在为舞者高歌,白骨的利爪爬出土壤,在石质的地面敲击出凄慌的旋律,虚假的月与星皆不敢现身,天空中聚集起大片的乌云,风躁动了起来,在舞台上穿插榴花的舞步,像条虎视眈眈的猎犬等待一击得手的时刻。
但此时站在这里的是二十四时刻的宠儿,每分每秒都受眷顾者。
宫殿之中已是极暗,却还在向着更漆黑处堕去,墨兰向常青树所在的方向靠近,想要询问更多的事情,却发现与常青树之间多出了一个拿七弦琴的男人。
还阳参看了一眼这个人类,并不是很相信墨兰可以打破精灵族的封印,但还是打了个招呼:“呦。”
今天撞他的怪人。
看了一眼还阳参,还有被还阳参挡住的常青树,墨兰勉强露出个笑容,道:“您好。”
还他温柔精灵啊啊啊。
到底是什么路途,让他问清楚啊!
舞台上的榴花不知道底下的官司,仍然闭目舞蹈,双手结印,黑暗在她的步履下压缩,整片森林都被笼罩,一直到某个极端,空气中都发出了刮擦的刺耳声响。
她张开了残破无法飞翔的翅膀,于至暗之刻上升!
半空中,舞者一手拽住自己的长发,一丝华光倾泻,从榴花的眼中散出淡淡雾光,少女喘了口气,继而大笑出声,棕色发丝被她拿刀割断,宛如细密的树根不在需要汲取养分。
这就够了。
半空之中风也砭骨,呼啸退去的黑暗在她身后恐惧。
如今,她还在这里,还在这里跳着——败者之舞!
这就够了!
“她疯了。”还阳参对着身边的常青树阐述道。
榴花确实是宠儿,也是所有受封者中,唯一的新人,他们不清楚这片天幕过去上一世是哪只精灵,神把天空的碎片掷向大地,一并栽下的还有生命树。
正因为生命树的庇护,所以并非全部天幕都诞生于世,总会有不乐于诞生者,生命树就是它们的家。
宫殿亮了起来,未知的雾光来自于榴花,少女用雾气披作轻纱,舞步也渐渐走向优雅。
他们可以听见时间的赞叹,这是真正一舞征服的大师,秒数是舞者足尖的花,分钟为她扬起轻纱,时最矜持,在她的短发缝隙中观察。
“或许她以前从未诞生,精灵族每一个精灵都曾死过,不愿诞生者众多,”常青树笑着,绕开还阳参,站在墨兰身边,问,“你能看出什么吗?”
“那她现在什么意思,诞生只为再死一次?”还阳参的声音冰冷,隐隐有怒意浮现。
他是与魂魄对话者,日日徘徊在珍珠林中,最不乐见浪费生命。
墨兰看着跳出奇异步伐的少女,这已经不是舞步而是仪式了,土壤在翻涌,在盛大的雾光中,那些爬出的白骨又回到了地下,一片窸窸窣窣之声不停。
他一定是忘了什么东西,要不然为什么此时只觉得骨髓涌动,充满食欲。
“还阳参啊,”常青树还在笑着,一手抚摸自己的脸庞,问道,“难道她的生命还不够灿烂吗?如果这都是轻视生命,那你把我们置于何地。”
白色的骨手抓出一根根扭曲的长虫,漆黑的虫子反射着雾光,盘绕在骨手之上,少女的舞蹈接近尾声,她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也已显露。
过去的尸骸在土壤中游走,把寄生虫送向生命树。
还阳参不回答,而是皱着眉,视线一路跟随骨手。
虽然他知道这是首领的决策,但此时……他于心不忍。
那是精灵族的生命树啊,众精灵的摇篮与死后家乡,就这样被蛀空,他怎么可以接受!
墨兰吞咽了一下。
他手中的书也躁动了一瞬,不过很快按捺了下去。
某种未知的可称本能的东西在告诉他蛰伏,只有伪装的足够无害,才能得到食物。
但精灵难不成是吃虫子的吗?
墨兰目光凝在生命树上,他能感觉到,树身之内皆是食物。
……
“不愧是曾经悬在死亡之地的那片天幕,”哀兰塔托腮看着藤圈内的景物,他认识榴花,或者说他认识榴花的前身,“我本以为她永远不会诞生。”
“她一直觉得自己太过暗淡,所以不愿现身族群。”
哀兰塔坐在地上,他无意染指王座,生命树又落下几片红色的枯叶,在青年的白发上尤其醒目,哼着歌,他道:“暗淡?那片天幕曾经和你们一样。”
“愿闻其详。”
“死亡之地内只有死亡与黑暗,哪怕是死亡都会在那迎来新的死亡,整个世界的死都滞留在死亡之地,源源不断送出,又源源不断汇入,不是什么好地方。”哀兰塔回忆着过去,死亡之地的出现是个意外,他总有力竭时,而创造世界不止要考虑万物,还要考虑他的同伴。
不愿诞生之神高居于天,哀兰塔本想开辟出世界上最隐秘之地留给同伴,却因为力量消耗太大,无法点亮开辟的板块,神明无力,其他光源也同样做不到,连太阳都对那处直摇头,就差把拒绝拍他脸上了。
而他的同伴又怎么可能呆在那种地方,虽然不至于挑剔,但这么恶劣的环境当做家园也确实过分,最后因为种种原因,哀兰塔干脆把那处改成容纳亡灵的暗室了。
多好啊。
暗的伸手不见五指,对讨厌太阳的亡灵来说正好,就是太暗了,有时候也蛮挑战灵魂的心理健康的。
“那时世界尚未完成,我就只能先搁置,刚创造的生灵太过脆弱,死亡之地充斥着新生的灵魂,它们刚刚见过太阳就在黑暗中栖身,一时间惶恐哭泣声不止,是榴花,这片悬居于死亡之地的天幕不忍心,把自己全身光辉投入,天幕无法照亮死亡之地,却可以让灵魂发光,自那之后世界中,只要去过死亡之地的灵魂就会有淡淡的雾光。”
哀兰塔脸上笑意不减,世间之内高尚者众多,他自然乐意见得,“所以榴花才能与鬼魂分享光芒,因为那本就是她的,无怪二十四时刻都钟爱她,她照亮了几乎所有生物的灵魂,也让自己的光不断增长,若化身天幕她必比肩太阳。”
背后的声音有些愣愣,似乎没有想到可以得到这样一个故事。
“我们……已经几乎要不记得曾经在天空的时光了……”
哀兰塔没有回头,耸了耸肩,问道:“难道你们喜欢凌驾众生之顶的生活吗?对于天幕来说,那样的日子也是煎熬啊。”
……
宴会散去,火光燃起,精灵们还在宫殿,榴花与还阳参却已经不见踪影,三位新时代的受封者中,最神秘的就是歌手,舞者活泼在哪里都可以找到,乐师长时间驻留珍珠林也有迹可循,只有歌手,一般见不到人。
常青树看着墨兰,几只小精灵已经回来了,正躲在她身后,她安抚了一番,询问道:“有什么感想吗?”
“为什么要把虫子放入生命树?”墨兰询问道。
常青树微笑:“因为这是两位首领的决定,或许你找到自己的路途后就会明白了。”
墨兰抱着书,疑惑道:“您所说的路途到底是什么。”
常青树蹲下身,拍了拍身边一只小精灵的肩膀,温声道:“桃草,你来给这位哥哥解释吧。”
名为桃草的小精灵有一头卷卷的棕红色短发,小精灵不韵世事,教导者说什么就做什么,看着墨兰他认真解释道:“路途就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有些精灵的路途很长,一生都要走在上面不能偏航,有些精灵的路途很短,只需要在某些特定的时刻做特定的事就好了,自出生起园丁妈妈就在教导我们寻找路途,哥哥你没有找到自己的路途吗?”
“谢谢你给这位哥哥解答,”常青树对待小精灵有十足的耐心,把小精灵哄的笑开之后就站起身,看向墨兰,“你现在有头绪了吗?”
封印之中化身为精灵,那也是精灵,既然是精灵就要寻找自己的路途,身为园丁这就是她的职责,不能漠视任何精灵迷失在生命的深林之中。
目光重回生命树,墨兰这一次看了很久,他是精灵吗?
无疑是的。
那他确实应该寻找自己的路途,于是青年认真思考了一会,最终下定决心,在常青树有些紧张的目光中,开口坦然道:“我的路途……我不想让虫蛀空树算吗?”
他记得自己答应了谁,要解决世界的问题,虽暂时想不起来,但精灵也在世界之中。
墨兰垂眸想,为了不失约,他会做到一切。
常青树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回答,她凝视着墨兰,凝视着这个精灵皮囊下的灵魂,只想笑说狂傲,却骤然卡住。
路途……
精灵族的路途可是必然会成功的道路……
那么也就是说。
精灵的眼睛亮的吓人,她重新审视墨兰,脸上的笑容终于改变,变成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长舒一口气道:“那么,就拜托你了。”
一直以来,她都在担忧无法从众精灵的路途之中找到精灵族生还的道路,命运不在森林中停留,精灵族的未来在他们的路途之中,园丁既是森林的维护者,也是精灵的教导者。
于是她微笑,像永远不落的崭新天幕一样一直保持笑容,却在最后都没有找到想要的那条正确的道路。
却没想到,时间早已把礼物放置,只等时机正好之刻送至她的面前。
现在,终于是等到了,精灵族最后的路途。
存稿箱告急,我也急急急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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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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