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何又把李福的尸体扔进司命监的园子里?”卢煜问道。
松子抬起头,直直的看着卢煜,说道:“因为我想还他一个真相,我不想让他不明不白死去。”
凌昭心下了然,问道:“你与李福早就相识?”
“不,在我杀他之前,我并不知谁是李福,我杀了他之后,我才知道…我杀了我的救命恩人…”
“三年前某一天夜里,伥善在宫中受了气,回去之后扒光我的衣服,将我扔进了南街的翠池里,隆冬夜里,滴水成冰,他将我扔下以后扬长而去,他想让我死!”
松子提起伥善,就有一股强烈的恨意,这种恨意凌昭很熟悉,好像伥善对他也是这种感觉,只不过伥善收敛了,而松子的恨意很直白。
“我在水里挣扎,水真的很冷…”松子说着,就打起了哆嗦,仿佛真的就在冰冷的水中挣扎,“冬天夜里,没有人经过那个池边,我以为我要死了,就在那时,我听到扑通一声,有人把我捞了起来,送到了医馆,我只模糊看到那人很胖,厚厚的嘴唇,浑身**的,哆哆嗦嗦的掏出来一个旧钱袋,递给了大夫,就走了。”
“那日伥善让我去杀李福,我不知李福是谁,他命令我我就要去,不然我就要生不如死,我去了之后李福不在,他母亲在床上咳的厉害,我就躲在院中,谁知他母亲咳着咳着没声了,他回来以后急急忙忙就进了屋,我只听见一声恸哭,并未多想,就趁他不备,从背后一刀捅穿了他的后心。”
松子杀了李福,李福转过身来挣扎,碰倒了家中的凳子,李福转过身时,松子才真正看清他的模样,竟与多年前救他的人那么像,松子手一抖,后退了两步,再细看,胖胖的身子,厚厚的嘴唇,衣着破旧。
这时李福看清了松子,疼痛是他不断吸气,他牙齿咯吱咯吱,好像在说什么,松子不知为何,停下来动作,细细听他说什么。
李福说:“是你这小孩……”
松子怔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李福抽搐着,显然命不久矣,他手指着床,上边躺着他母亲,他扯着松子的衣摆,指着床,松子吓得哆嗦着后退,李福就再次伸手扯他的衣角,没一会,李福没了气息。
松子神经质的摸了摸他的脉搏,又听了听他的心跳,眼泪啪嗒啪嗒的掉,松子很久没哭了,那么冷那么疼的时候都不哭的,可是他杀了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给他温暖的人,那人捞他出了冰冷的水,送他去了温暖的房间,可他却给了他血淋淋的一柄夺命刀。
他起身抹了把眼泪,走到床边,才发现李福母亲早已死去。
邻居过来拍了拍门,喊李福的名字,见没人应,就走了。
松子一直在房中等到天黑,枯坐在李福尸体旁边,最后趁着夜色,将尸体扔进了即将引水入园的河里。
三天后,尸体重见天日。
“我愿意作证,伥善贪墨军粮,罪该万死!”松子冲着原璟重重磕了个头,接着说道:“太子殿下明鉴,还死者公道。”
原璟打量着松子,果真是其貌不扬,站在人群中根本让人发觉不到,要不是主动留了线索,不知何时才能查到他身上,他说道:“那医馆的钱是你故意留给我们的线索吧?”
松子面着原璟,也不做害怕的颜色,语气平平,只在提起李福和伥善时才有些波澜,他说:“是也不是,我想着,不能让他死了,也欠着一身的账,干干净净的离开多好…”
说罢,就低下了头,或许是愧疚,他脖子弯着,好似没了刚才申冤时的底气。
他杀了自己的恩人,为他申冤时也总是愧疚,总是难过,杀人者是自己,凶手就是自己。
原璟摆摆手,卢煜得了令,带人去抓伥善。
留下二人继续将吴桥带来与松子对质。
吴桥一见松子,双腿一软,松子将来龙去脉再说一遍,吴桥见状,不再硬撑,全都交代了。
伥善被抓来时面上一点不见慌张与恐惧,他衣着得体,从容不迫,见到原璟,不卑不亢的行了礼,命人拿来蒲团,才肯跪下。
这审问室常年积血,血垢怎么也擦不干净,伥善提起衣摆,慢慢跪下。
他跪好以后,理了理袖子,突然回头看向松子,眼睛弯弯的张了张嘴,冲松子说一句话:“早该杀了你的,要不是我没玩够!”说罢,伥善就咧嘴笑了起来,面色苍白,唇色红润,像是厉鬼。
松子条件反射的一哆嗦,而后又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就跪直了,说道:“你我都是跪着的,有什么不同?”
伥善只是笑笑,并不理他,回过头去。
卢煜开门见山,问伥善李福是不是他派人杀的,伥善满不在乎的捏捏自己手指肚上的茧子,说道:“是呀。”
“为何杀他?”
“他该死了呗。”
凌昭看他根本不在意的样子,心中恼怒,忍不住开口呵斥伥善:“什么叫该死,你有什么权力决定他人生死!”
伥善闻言,看向凌昭,唇角勾起,冲着凌昭就笑了起来:“凌将军,我怎么会有权力呢,看把将军气的。”
原璟眉头一皱,伥善感受到了原璟的不满,不敢再做什么动作。
“伥善,你为何贪墨军粮?你可知因为你,死了多少人!”凌昭恨恨的质问伥善。
伥善不再捏手上的茧子,抬起头看着凌昭,好一会没说话,众人都摸不清他打的什么主意。
就在这时,伥善轻飘飘的说了句:“因为你呀,凌将军。”
凌昭一愣,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回过神来怒不可遏,反问道:“与我何干,难道不是你贪心不足?”
“是你呀凌将军,那日是你说我自己想办法筹钱去盖房子,何必在大殿上摇尾乞怜,丢人现眼呀。”伥善俏皮的冲凌昭眨眨眼,像个不知对错的小孩。
“要不是你给我出主意,我怎么会想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呢?”
凌昭突然想起,开战前不久,皇帝召来工部户部几人及凌昭,太子等商议,是否要修缮司命监。
月余前凌昭收到边境传来的消息,挪渑部多次抢掠边境,边境百姓苦不堪言,挪渑部野蛮小国,敢这样挑衅,简直包藏祸心。
这几年灾害不断,国库并不充盈,凌昭担心开战,极力否决伥善的提议。
两人在殿中争执不休,伥善有皇帝撑腰,不怕凌昭,只哄着老皇帝掏钱修司命监,司命监历经几朝,确实破败些,但是还不至于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凌昭见他执迷不悟,大怒,口不择言骂伥善:“国师大人家中堆金积玉,不愿睁眼看看边境百姓苦苦挣扎,那怎么不自己想办法修缮司命监,在这里摇尾乞怜,惹人笑话。”
伥善听罢,气的眼都红了,忍了又忍,才没有骂出口,只向皇帝说:“凌将军天之骄子,盛气凌人,自然不顾及他人,陛下,这话说的可真难听。”
老皇帝也觉得不好听,但又不舍得怎么样凌昭,只轻轻呵斥了几句,这事便随了凌昭的意,作罢了。
凌昭不知,竟然因为这么个荒唐的理由,伥善就狮子大张口,吞了军粮。
“你…你…简直…”凌昭气的不知还说什么,原璟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凌昭缓了缓,不再理他。
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对,伥善确实小肚鸡肠,确实视财如命,但是寻常人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贪军粮?
凌昭想起一些不曾在意的细节,想起伥善盘在手中的各式各样的金玉和微微抽筋的手指。
他侧向卢煜耳语了几句,卢煜出去了一会,半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一座巴掌大的观音,雕刻的惟妙惟肖,说,“库房里只有这块上好的金镶玉观音,前段时间缴来的,还没来得及上交。”
“够了。”说罢,凌昭就把观音放在了伥善面前不远处,果然伥善见了金镶玉观音,眼神就直勾勾的盯着,眼角神经质的抽动,逐渐泛红,他盯着观音,问凌昭道:“将军这是做什么,想通过钱财让我交待!”
凌昭不说话,拿着玉观音绕着伥善走了一圈,果然他走到哪,伥善的眼神黏在观音上转到哪,凌昭在他面前站定,猝不及防的扬起手,要把玉观音摔下去。
众人都没来得及看清,伥善已经起身扑了上去,要去抢夺观音像,一边挣扎,一边神经质的流口水。
原璟和卢煜急忙上前拉开两人,伥善的手还伸向玉观音,手指虚握,像是已经拿到了,在细细抚摸,脸上还带着肉眼可见的兴奋。
凌昭将观音像放下,问松子:“他有囤金积玉的怪癖,对么?”
松子低头说道:“是的。”
“你知道,为何不说?”
松子看着伥善挣扎,突然笑了,嘲讽的笑,说道:“看他出丑更有意思,不是吗?”
“凌将军有所不知,他这人,平日里人模狗样,装作得体的很,你看他现在,装不下去了吧,多可笑,装得再像也盖不住他骨子里的贪婪。”
松子静静的看着伥善笑,边笑边讲伥善以前的丑事:“大家不知,伥善之前在街上游玩,看中那富商之子的一块玉蝉,喜欢的不行,等都等不及,连夜里就跑人家家里去偷呢,被人抓住了,一通羞辱呢哈哈哈”
伥善回过神来,恶狠狠的盯着松子,大喊道:“你住嘴,你这个贱人,我帮你脱了贱籍,让你衣食无忧,你胆敢背刺我,我要杀了你!”
说着,伥善就扑向松子,因为被卢煜紧紧按着,挣扎间头发都乱了,凌昭让人叫来了大夫,大夫给伥善扎了一针,伥善才安静下来,但还是神经质的手指抽动,控制不住流口水。
伥善擦了擦口水,理了理头发,理着理着就不愿意动了,好像破罐子破摔了,不想再管那么多了。
卢煜审问他合谋者,他一句不落的都交代了。
末了,伥善被带走时经过凌昭身边,突然凑近问了凌昭一句:“你既不愿拉我出深渊,当初又何必假惺惺的可怜我!”
凌昭疑惑的看他一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伥善见他疑惑,便等着他回忆,见他丝毫没有想起来的意思,不管不顾的大笑起来,他指着凌昭,一边笑一边咳嗽:“你不记得我,你根本不记得,原来我才是真正的笑话哈哈哈。”
话说完,就被人带走了。
凌昭不解,实在是没听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这时原璟走近,说道:“你与他有何渊源?”
凌昭仔细想了想,还是想不起来,就说:“大概并无。”
黎明破晓,天空泛着青色,空气中冰冷冷的,呼吸间都像带有冰渣。一天一夜都已经过去了,凌昭连着两天没合眼,憔悴了不少,便向卢煜告别,回府休整一番。
卢煜接着还要整理卷宗,供词,向皇帝请示,抓捕合谋者,往后还有数不清的事要完成,也是累的眼下青黑,声音都有些嘶哑,说道:“玄知快回去休息吧,大病初愈,身体要紧。”
说罢两人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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