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拨云

审了一夜,吴桥依旧一言不发,伥善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开口道:“诸位,在下实在撑不住了,先行告辞了。”

卢煜也没有挽留,伥善就乘着马车回了府。

“卢少卿,找画师给松子画一幅像。”凌昭拉着卢煜,交待道。

“松子?是伥善的小跟班?”

“对,快去。”

卢煜命人去找画师,原璟凑过来说道:“画他作甚?”

“我与卢少卿昨日去城中药铺询问,得知李福欠下的药钱被一个个子矮矮的,脸上有麻子的人还了,昨夜我见那松子,脸上也有,我怀疑…”

“懂了,尽管去抓,不必顾忌伥善。”

凌昭抬头轻轻看了原璟一眼,突然无声笑了起来,笑里带着点星星点点的光芒,他说:“知道了。”

原璟没想到他会笑,没反应过来,凌昭不常笑,大多数时间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无悲无喜,好像什么也不在意,什么都无所谓。

他细细看了一会,还是觉得心里暖暖的,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凌昭的嘴角。

凌昭惊了一下,忙转头四处看看,发现周围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没人注意到他们才松了一口气,说道:“你干嘛?别胡闹了行不行?”

原璟一听不乐意了,嚷道:“亲一下也不行?”

“懒得跟你说!”

凌昭扭头就走。

没一会,卢煜拿着松子的画像赶来了,三个人匆匆赶往药铺,找掌柜的核对。

掌柜的一看到画像,就说是这个人,卢煜直接交待手下人去国师府盯好,不要打草惊蛇。

“走吧,去看看伥善唱的什么戏?”

原璟说完,率先上了马车。

不多时,几人赶到了伥善府邸,经人领着,去往客厅等候。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伥善就过来了,凌昭打量了他一眼,这次倒是没盘个什么金子银子的,就是手指尖微微抽搐,显得有些奇怪。

“见过太子殿下,凌将军,卢少卿,诸位见谅,在下有些事情耽误了,实在是对不住。”

原璟面上和善,不动声色,说道:“无事,只是案子有了些新的进展,想着大家商量一下而已。”

原璟说罢,伥善起身坐定,凌昭喝了一口茶,轻轻放下茶盏,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今日怎不见你那不离身的小徒弟?”

“哦,松子今日犯了些错,我罚他面壁思过,所以未曾见客。”伥善微微一笑,糊弄过去。

凌昭知晓他说的不是真话,于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冒昧了,他这是犯了什么错?”

“小错而已,无伤大雅,但是将军也知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驭下之术,奖惩分明罢了。”

卢煜不想听两人打哈哈,将茶盏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开口道:“大错小错,带我们去看看吧?国师大人?”

“诸位,不是说讨论案情么?”

原璟见状,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国师有所不知,就在今天上午,那吴桥招了一些事,这其中啊,牵扯到了你的这位小徒弟。”

凌昭细细观察着伥善的反应,只见他听完这句话,手指不自觉的捻了捻,两根尾指微微翘起,大拇指隔空捻着并拢的食指与中指。

伥善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小厮,那小厮会意,转头欲走。

“慢着!”凌昭呵斥一声,那小厮吓了一跳,立马停下了脚步。

“国师,这是作何?”原璟装作疑惑的问道。

“啊,误会了,我只是想让这位小厮去请松子过来,也省的大家跑一趟。”

“有何麻烦,我竟不知,国师这府邸,竟比得上皇宫还大?”原璟轻飘飘的问了一句。

伥善扑通一声跪下,急忙说道:“太子殿下,这话可说不得,微臣寒舍而已,怎当的起如此?诸位就与我来!”

伥善带头,三人紧随其后,穿过富丽堂皇的中庭,转入逼仄混乱的下人生活区,这里离主宅甚远,环境不堪入目,甚至还圈养着一些猪,一旁就搭着下人们晾晒的衣服,凌昭嗅觉灵敏,忍不住皱了皱鼻子,抬起袖子掩好。

卢煜忍不住谴责伥善:“国师大人,怎地如此苛待下人?”

“卢少卿此话怎讲?我付与他们工钱,又提供他们衣食与住处,要不然,这些人指不定在哪露宿街头衣不蔽体呢?”伥善讥讽的嗤笑一声,踢开了拦路的一个酸菜坛子。

卢煜千娇万宠长大的小公子,不懂伥善说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他愤怒的忍不住拔剑,大声喝道:“你!你这人怎么如此,你这还不是苛待,你让他们生活在这样的地方,还养猪,你摆明了他们连猪都不如!”

伥善不愿与他多说,嗤笑一声,继续往前走,卢煜气不过,还要上前理论,凌昭拉住他,摇摇头。

不多久,前面出现了一个狗窝一般大小的房子,原璟好奇道:“不知国师喜爱养宠物?”

伥善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不是宠物。”

说罢,拍了拍手,只见小房子中有一团物体蠕动了一下,缓缓爬了出来,竟然是个人。

此人出来之后先朝着伥善磕了一下头,缓缓抬起头,叫了一声:“师傅。”声音嘶哑,像是起了高烧。

三人俱是震惊,爬出来的衣着肮脏,蓬头垢面的人竟然是松子。

凌昭惊的不知说什么:“你……”松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朝着三人依次磕了头。

伥善扭头对着几人,面露歉意,但仔细一看,眼里却隐藏着扭曲的快意,他开口道:“让诸位看笑话了!”

说罢,招招手,来了几个姨婆,架着松子就想下去了。

“你做什么?”卢煜手一横,拦住几个姨婆,瞪向伥善。

“卢少卿误会了,我是吩咐人带他下去洗漱一番,总不能这样见人?”

“不必,大理寺会处理好。”卢煜话音未落,大理寺的人鱼贯而入,推开姨婆,架起松子就离开了。

伥善也不拦,只看着一切发生,看着松子消失。

“国师大人,此案发展到现在,望你避嫌。”卢煜说罢,望向原璟,得了原璟的同意,三人就从国师府离开了。

冬日里路边堆着污雪,远远望去,伥善想一座枯站的雕塑。凌昭回头看了一眼伥善,伥善望着虚空,不知在发什么呆。

对松子的审讯进展顺利,几乎没有任何反抗,这个个子矮矮的,其貌不扬的少年人就交代了一切。

“我杀了李福,我认罪!”松子捂着脸,声音有些哽咽。

卢煜问他为什么要杀李福,何怨何仇?

“无怨无仇,只是受命于人。”

“何人?”

松子抬起头,声音坚定,不卑不亢,说道:“伥善!”

原璟示意卢煜继续问下去,卢煜问道:“为何派你杀人,详细交代。”

“因为李福要告发伥善贪墨军粮!”

此言一出,正中了凌昭所想,凌昭回想那日李福的欲言又止,原来李福是想告诉自己真相。

李福母亲早年害了邪病,好好的在地里干活,突然腿一软,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李福寻遍了大夫,就是诊不出病因,村里老人劝说李福请个道士驱驱邪,定是鬼压的他母亲起不来身。

李福无奈,只好去请道士。

正巧伥善的师傅带伥善下山游历,遇上了李福,便为李福母亲驱驱邪,真没想到那之后李福母亲还真能站起来了,只不过只能站一小会,不能走路,但是也着实让李福激动不已,自此,李福便于伥善相识,也一直感激二人的恩情。

后来老皇帝广招天下术士,伥善便入宫当上了国师,一晃多年过去。

某一天,伥善突然找上李福,把酒言欢,又接济了李福一些钱财,让他好好给母亲看病。

李福感激涕零,并未多想。

那之后伥善经常去探望李福母亲。

不久一次相谈之中,伥善抱怨自己最近时运不济,总是倒霉,说命中要有一位贵人帮助,此贵人姓吴,唇上一枚黑痣,自己找遍了城中,也不曾找到。

李福大手一拍,说道:“伥善兄弟,你可真是问对了,我有一位好友,名唤吴桥,也是唇上一枚黑痣,与你找的,正正相符!”

伥善喜不自胜,急忙请求李福帮忙引荐,李福当即叫来了吴桥,三人结识。

吴桥此人本就贪婪,早年土匪出身,立了功劳从了军中,成了凌昭军中的粮草押运官,官位不大,但是至关重要。

当初凌昭查军粮,多次刺探吴桥,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也不见他与伥善有何往来,竟不知暗地里早已搭上了线。

李福生性老实忠厚,不做那暗度陈仓,谋财害命的勾当,伥善与吴桥瞒着李福私下联系,瞒天过海。

凯旋归来之后,李福与吴桥时常小聚,吴桥出手阔绰,不复往日那般窘迫。

李福曾好奇问过两句,吴桥说前几日赌马,小赚一笔。

李福根本不信,因为吴桥之前根本没钱去赌马。

那日二人再聚,吴桥喝多酒,李福正说前几日常拿的药药铺不给了,欠钱太多,吴桥摆摆手,满不在乎的说:“兄弟有钱,药只管吃,我来付钱。”

李福心下疑惑,忍不住再次问道:“你到底哪来那么多钱?”

吴桥笑眯眯的,语气里有点沾沾自喜的味道:“还不是那批军粮卖了个……”

话未说完,吴桥突然噤了声,打了个哆嗦,酒醒了大半,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急忙抬头看李福。

李福瞪大了眼睛,宛如晴天霹雳,指着吴桥的手抖个不停,他愤恨极了:“你敢贪这个,你不要命了!你害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吴桥扑通一声跪下,抱着李福大腿求饶:“兄弟,兄弟,饶我一命,饶我一命,我再也不敢了,都是伥善逼我的,我本不想的!”

听到伥善的名字,李福耳边轰隆隆的响,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低头看向吴桥,问道:“伥善?”

“都是他逼我的,兄弟,我钱分你一半,你饶我一命,你娘的病还要治呢,你饶我一命,钱我不要了,我都给你!”

李福重重推开他,往后退了几步,绊倒了凳子,跌坐在一旁,他怎么也想不到,他最信任的两个人就这样暗度陈仓,干下了这等勾当,害了数万万将士的命。

李福爬起来,浑浑噩噩的就往军营里跑,吴桥去拦他,他就狠狠地推开,吴桥见状,跑去了国师府。

伥善见到吴桥的时候,吴桥跑的里满头大汗,手脚哆嗦,他扑通一声跪下,就说到:“大人,我闯了大祸,李福知道了我们的事,他要去告发我们了。”说罢,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伥善接过松子端上来的茶,品了一口,说道:“哭什么哭,没出息,你只管回去,当什么也没发生。”

吴桥还要说什么,伥善挥挥手,松子起身提起吴桥丢了出去。

等吴桥走后,伥善直接命令松子去李福家中,他笃定了李福舍不得那病殃殃的老娘,要松子潜入家中,杀了李福,毁尸灭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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