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善案子结的那天,御史台出动了大半的人,按着名册一家一家抄过去,一时间京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每天上朝都会发现少了那么一两个,吵架声都小了许多。
原璟带着御史台抄到伥善府中时,众人砸开他房中密室,里边密密麻麻全是金灿灿的黄金和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皇帝得知以后气的差点阙过去,派人过去把这些财宝全都归到国库里去。
凌昭带人护送户部尚书到的时候也着实惊了一下,户部的人上前去清点,凌昭就在旁边看。
眼前的小物件倒是有些眼熟,凌昭拿起来仔细端详,这玉麒麟怎么越看越眼熟。
原璟此时凑上来,问道:“看什么呢?”
“你看这玉麒麟,如此眼熟!”
原璟接过来一看,乐了:“这不是父皇的玉麒麟么?我昨日还见父皇把玩呢,竟然被伥善给偷梁换柱了。”
凌昭一想,确实,这玉麒麟他回朝那日还砸在了他的脑袋上呢。
户部尚书清点完毕,登记造册,就遣人将东西抬走了。
原璟看着这一箱子一箱子的往外抬,开口说道:“这一个国师府,可以养活起一个县的人了。”
也听不出来怒意,像是感叹了一句。
凌昭回过头看他一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同户部的人一块走了。
三日后伥善要被处决,凌昭赶在这之前去见了他一面。
那天夜里刮着很大的风,卷起的雪花顺着暗牢里小小的窗子飘进来,落在伥善身上,半月有余,伥善整个人瘦了一圈,头发打着结,但是仍能看出这已经是精心维护过的样子了,整日与蛇鼠为伍,不见天日,不疯就不错了。
凌昭进来时就看到伥善安安静静的坐在蒲草上,身上伤痕累累,瘦骨嶙峋。
“你来了。”伥善慢吞吞的回过身,似乎是一只腿受了伤,有些不便。
“我去查了宫中当年的名册那批术士里边,本没有你。”
“还挺聪明呢,你猜到了吧。”
凌昭默认了,他看着伥善开裂的嘴角,招了招手,吩咐道:“给他一碗水!”
伥善眼中倏地燃起一团火,他大声喊到:“我不要你的水,少在这假惺惺了,你让我感到恶心!”
凌昭没有理会他,小吏端来一碗水,他就将水隔着木栅栏,放在了伥善跟前。
伥善一把推翻了这碗水,呵呵冷笑,脸上带着强烈的怒意。
“我记得你,小时候那个小乞丐。”凌昭看着他,眼里平平淡淡的,他说:“伥善,很多年过去了,你变化很大,很抱歉没有认出你。”
他顿了顿,想了一下,又说到:“这几年在朝中也没有同你好好讲话,也很抱歉。”
伥善嗤笑一声,很不屑。
凌昭说:“但是,伥善……”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也没说出口。
凌昭第一次见伥善是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伥善还不叫伥善,不知名的脏兮兮的小孩蹲在积满污雪的闹市角落被人挑挑拣拣,几分钱几分钱的讨价还价。
凌昭那日生辰,凌老将军特意给他放了假,不用读书,不用练功,可以去街上玩耍。
凌昭开心的不行,穿上白色的狐裘,像个小毛绒团子一样带着小厮们出了门。
一路上看见什么都新奇,正值年里,街上热闹非凡,卖什么的都有。
凌昭边走边买,路过一家包子铺,老板见他长得好看,就说:“这谁家的小公子,长得可真标志,来,拿几个包子吃去。”
凌昭见人夸奖他,略有些羞涩,腼腆的道了谢,接过了包子,身后的小仆就去付了钱。
“不要钱,给你吃,快拿着吧。”包子铺的男人看起来忠厚老实,白胖的包子衬得他脸黑黝黝的,但是眼里的喜欢却是不作伪的。
凌昭摇摇头,说:“老板,要给钱的,父亲说了,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
老板哈哈一笑,接过了几个铜板。
那是凌昭第一次吃街边小摊卖的包子,味道真的很好,后来吃过很多包子,总不如这个好吃。
越往里走人越多,凌昭看到好多人围在一块,便凑了上去。
只见一个瘦小的男人拍着腿大喊大叫,嘴里说着:“你给这么点钱就想买走,大家伙评评理,哪有这么好的事?”
另一个男的脸上凶巴巴的,眼睛特别大,一生气,眼睛瞪的更大了,他给了男人一巴掌,呸了一口,骂道:“去你娘的,你这小孩瘦的要死,焉巴巴的,谁知道买回去会不会死了,我愿意给你钱就不赖了!”
凌昭听着听着,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衣摆,吓得一踉跄,赶紧低下头去看。
却看到脚边不远处一个小小的铁笼子里,蜷着一个小孩,一张脸厚厚的污垢,看不清样子,头发乱糟糟的,大冬天里只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露着的胳膊腿青青紫紫,长满冻疮。
那小孩正伸长了胳膊够他的衣角,凌昭低头看他,他嘴里说着什么,听不太清,凌昭索性蹲下去,开口问他:“你说什么?”
“给…我…给…”那小孩还伸着手,往凌昭身上扒,抓的他白色的靴面脏兮兮的,凌昭也不嫌弃,就问他:“你要什么?”
那小孩这时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笼子太小,很难动作,他把脖子往下压,才能勉强抬起头。
凌昭雪白干净的衣服比太阳还要亮,刺的那小孩睁不开眼,他半眯着眼睛,呻吟着。
“饿…”
凌昭听清了以后赶紧把手里的包子递给他,那小孩接过去,就隔着笼子伸着嘴狼吞虎咽。
吃了一个见凌昭手里还有,又把手伸了出来,这次凌昭没等他开口,就把包子给了他。
吃了两个大包子,小孩才停下来,嘴里还流着口水,回味着肉包子的味道,就看向面前蹲着的小孩。
两个小孩,一个蹲在笼子里,脏兮兮的,一个蹲在笼子外,白白净净的,那是伥善第一次见到凌昭。
他抓了很多人的衣摆,别人都给了他一脚,甚至踩了他的手,只有凌昭,给了他两个包子,并且蹲下来和他平视。
那时候伥善很喜欢这个小孩,他在他身上看到了正常人应该有的模样,就这样体体面面的,不该带有任何卑劣的模样,自己与他相形见绌。
可伥善并不妒忌他,他蹲在笼子里的时候只是在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那样的话也可以和他站起来说说话,谢谢他的包子,很好吃。
凌昭见他吃完了包子就呆愣愣的看着自己,就摆摆手问他为什么要呆在那里,那是他父亲么?为什么要把他塞进笼子里?
伥善摸了摸被冻出来的鼻涕,听到这话,他摇了摇头,说:“不是,我不认识他…”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尴尬,觉得羞愧,觉得自己真是不体面,他抓了抓了自己捉襟见肘的破烂衣服,想盖一盖身上的脏污和伤痕,可是衣服太小了,怎么也盖不住。
他摇了摇头,正准备继续开口说话,笼子哐的一声被踹了一脚,伥善被踹的仰面倒下去。
那个瘦小的男人走上前来,打量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凌昭,见他衣着不凡,谄媚的笑道:“小公子,家中可缺仆人,我这奴隶别的不说,干活勤快吃的又少,而且价格公道,小公子要不要看一看?”说着,那人将笼子打开,捞出里边的伥善,让他走两步给小公子看看。
凌昭愣了一下,他说:“他跟我一样都是人,他怎么可以用钱买呢?”
“哎呦,小公子,这贱奴哪能跟您相提并论,小公子若是好心肠,不如将他买回去,价钱也好商量。”
凌昭回头看看跟着他的大丫鬟,问他:“我可以带他回我们家吗?”
“小公子,咱们府中不缺下人。”
凌昭想了一会,又说道:“那带回去与我一同读书也不可行?”
丫鬟见他心中有想法,只能说道:“奴婢做不了主,要去问了老爷才行。”
凌昭就回头对着那男人说:“你且等着,我现在就回去问过父亲,父亲大人定会同意,你不许将他送给别人!”
地上的伥善听到这话,抬起头,眼里带着希望看着凌昭,激动的扑通一声跪下来,向凌昭重重磕了一个头。
凌昭吓了一跳,他赶紧把伥善拽起来,和他说:“你等着,我快去快回。”
说罢,就跑了起来。
那时候个头小,跑起来的凌昭像是雪地里的兔子,伥善就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心中激动不已,对于体面的生活的期待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
那边凌昭匆匆往家里跑,街上人多,身后的小厮都追不上他,他灵活的穿过人群,心里只想着,快些,再快一些。
过桥回家更近,凌昭为了赶时间从桥面经过,谁曾想桥面结冰,滑的站不稳脚,凌昭一个没站稳,骨碌碌的就摔下了楼梯,一头撞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下人们找到他时,白色的狐裘上全是泥水,脸上冻得青紫。
凌昭被送回了家,虞氏一看,吓得差点晕过去,急急忙忙请了郎中,家里乱成一团。
凌昭磕破了头,又起了高烧,一直等到了半夜才退烧,虞夫人将小仆一一招来,仔细盘问,得知凌昭急急忙忙赶回来是为了赎回一个小孩。
于是同凌老将军商议,就派人去把那小孩买回来,可眼下集市早已散了,不见人影。
虞夫人怕凌昭起来闹,就派人去找,等找到了那个男人,却被告知,那小孩在凌昭走后没多久,被一个道士高价买走了。
第二天凌昭醒来,就问母亲可以不可以带一个朋友与他一同读书,虞夫人告知他那小孩早已被一名道士买走,收做弟子了。
凌昭第一次任性的哭闹,他死活也不相信那小孩会跟别人走了,虞氏跟他解释他也不听,只哭着说:“我答应他了,母亲,你带我去找他。”
虞氏无奈,只能带着他去找,见了那男人,听到了消息,才终于停下哭闹,认清了结局。
后来凌昭想了很久,觉得如果真的是被道士领养了,那也好,总是比在街上连个衣服穿都没有的好,便没有强求,后来他也多次试图去找过那小孩,想着再见一次,向他说声抱歉,但人海茫茫,他又不知道那小孩姓甚名谁,他连长相也不太记得请,时间久了,印象都模糊了。
过去了这么多年,早已物是人非,谁又知道,当年隔笼相望的两个小孩,早已经见过了许多面了。
只是一个已经忘了,一个还在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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