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凌辱持续半夜,他母亲崩溃的哭声一遍又一遍随风飘荡,穿过大街小巷,响在每一个未眠的人的耳边。
月亮照的整个县城亮堂堂,家家户户屋门紧闭,静悄悄的仿佛都已深眠,可是杜晦春心里清楚,那些人正睁着眼睛听着动静,听着今晚这场屠戮。
他恨,恨今晚所有参与的未参与的,他们统统都该死!
人人都是旁观者,人人都是刽子手。
“娘,你听,有人在哭…”某扇窗户里传出孩子的发问,在这个深夜里尤为响亮。
“嘘,快睡,没人在哭…”
“娘,真的有人在哭!爹呢?你们去救救她…”
“爹爹有事,不在家,你快睡吧,没人哭…”
“娘,你去救救她,她一定是有危险…”
“嘘…”
屋里传来被子翻动的声音,小孩被捂住了耳朵,所有的窗户都紧紧闭着,人人心里都住着一只恶鬼。
杜晦春失血过多,躺在院中浑身僵硬血液冰凉,他一遍一遍的爬,刚开始是怒骂,后来哭着求饶,最后爬的五指翻着肉,指甲扣烂,双腿扭曲,力竭滚落。
他躺在跪着的父亲身边,月亮洒下的清辉像是为他们盖了一层裹尸布。
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到了,杜晦春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他恍惚间看到一旁的父亲抬起了头,看向屋里,双目垂泪,一张脸上一半悲悯,一半仇恨。
后半夜那群男人提着裤子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走之前还看了一眼杜晦春。
“这小子不会死了吧?”
“管他呢,快走…”
杜家的大门哐的一声被推开,脚步声匆匆忙忙,大门哐的一声又被合上。
屋里静悄悄的,杜晦春根本不敢爬起来去看他母亲现在的模样。
过了好大一会,月亮都要下山了,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杜母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光着脚走出屋门。
就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儿子和已经死去多时的丈夫。
她本就力竭的双腿一软,一骨碌就滚下了台阶。
杜晦春听着动静,动了动手指,努力爬起来,拖着双腿爬到母亲身边。
杜母一看到他的腿,忍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春儿,春儿…”她双手虚虚罩着杜晦春已经没有知觉的腿,不知道该怎么办。
月亮东沉,院子里只有杜母的呜咽声。
她已经没有了活头,可是她的儿子怎么办呢?
杜母扛起铁锹,在院子里挖了三天,才挖出来一个坑,埋了自己的丈夫。
回到屋里,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儿子,她咬咬牙,去街上买药。
每次回来都是衣不蔽体,一身痕迹,在进门的前一刻她收拾好自己,不然怎么办呢?
她已经没有尊严了,在自己的孩子面前,还是想保留最后的体面。
杜晦春见她回来,朝她虚弱的笑了笑,说:“母亲,不用再去请大夫了,我就是大夫,我这腿好不了了。”
杜母听他说就哭,这个女人除了哭,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谁能来告诉她这是为什么,她好好的儿子,好好的丈夫,好好的家,怎么就七零八落,怎么就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杜晦春就坐起来抱住她,跟以前一样哄着她。
夜里杜母就睡在杜晦春隔壁,方便照顾他。
从那天过后,夜里翻窗的声音就没停过,夹杂着母亲隐忍的哭声和不知道第几个男人的喘息。
杜晦春把枕头砸向隔壁,从床上掉下来,爬着出去,但是他废人一个,任凭他怎么咒骂,这夜夜的脚步声,从未停过。
等人走了,杜母收拾好自己,再将杜晦春抱上床,她个子娇小力气不大,每次都费很大的劲。
杜晦春恨自己的无能,他恼恨的捶着自己的腿,伤口崩裂,染红了绷带。
“春儿…”杜母惊呼。
“母亲,对不起…”杜晦春捂着脸,强忍的哽咽声让他嗓音嘶哑。
杜母将儿子抱在怀里,抚了抚他的背,一向软弱的她此刻是杜晦春唯一的依靠。
杜母肉眼可见的枯萎下去,往日里灵动的眼睛也失了颜色,越发的没了生机。
杜晦春看在眼里,心里痛苦万分,他连自己的母亲也护不住。
他让母亲睡在他身边,杜母摇了摇头,她不敢,她怕那些人对杜晦春做出什么,只能忍气吞声。
从此之后每天早上天蒙蒙亮,杜晦春就要叫一声母亲,听到母亲的回应才算放下心。
只要他听不到院里有动静,就会大声叫母亲,语气里满是惊慌无措,等听到杜母的回应才止住要爬下去的冲动。
日日都有女人追上门,把杜母按住扇耳光,大骂她不要脸,狐媚子,勾引有妇之夫。杜母极力辩解,那些女人就是认定了她勾引别人,日日都要来折磨她一遍,她们管不住自己的丈夫,便恶狠狠的来找杜母报仇。
杜晦春从屋里爬出来骂她们,那些女人也不理会,只按着杜母凌辱,心满意足消了气再离开。
有一天早上,一群女人冲进来,将杜母捆了抓走拉到街上,一直到了快中午,杜母才回来。
那天中午,杜母烧好了饭,与杜晦春一同吃完,将杜晦春安顿好,又给他换了纱布,将他要用的东西放在杜晦春能够得到的地方,又同杜晦春说了一会话,语气很轻松,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末了,她对杜晦春说:“春儿,母亲有些累,去休息一会儿…”
杜晦春心里隐隐不安,便问他:“母亲一会醒来了,再来陪儿子说说话好吗?不要让春儿一个人…”
杜母温柔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杜晦春心里虽说有些不安,但见杜母答应他了,便让她去休息了。
没过一会,就听到隔壁传来凳子翻倒的声音,杜晦春心里一惊,大声喊道:“母亲!”
没有人回应,他又喊了好多遍,依旧没有人回应,他心里害怕,甚至没有勇气去隔壁看一眼。
最后,杜晦春还是爬下了床,爬到隔壁,推开门,就看到一双悬空的绣花鞋。
往上看,就看到自己的母亲悬梁了。
杜母将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绾了好看的发髻,穿着杜父送给她的粉色的衣裙,就这样义无反顾的悬了梁。
人真的会不知不觉的流眼泪,杜晦春回过神来,已经泪流满面。
他知道自己留不住母亲,他的母亲已经伤痕累累,痛苦不堪,任何一句挽留对她而言都是往她的伤口上撒盐,她本就是一株柔弱的花,怎承得住这样的摧残。
是杜晦春太自私了,强留她这么久,让她又白白受了这么多的凌辱和委屈。
杜晦春看着母亲微微晃荡的双脚,终于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眼泪好像总也擦不完,这天地间,就剩他一个孤零零的,他也没了母亲,也没了父亲。
她连站起来将母亲放下都做不到,越想越是疼,浑身都疼,他擦着眼泪说:“走了好,母亲,咱们不受这罪了,母亲,父亲,你等着,儿子这就来了…”
杜晦春爬到厨房,拿起火折子点燃,一把扔在了厨房的柴火上,躺在地上,静静看着大火烧起来。
那夜跪着的父亲,那天梁上悬着的母亲,那燃起的大火,如今杜晦春站在台上回想起来,依旧痛的难以呼吸。
命运总是会出其不意,他死里逃生,捡了一条命。
刘员外的妻子林氏最后还是没敌得过良心,带着家仆偷偷过去,准备将母子二人送出城去。
结果到了一看,院里有烧焦的味道,几人从偏门进到院中就看到已经起了火的厨房,将昏迷杜晦春抬出来,就看到屋里悬梁自尽的杜母。
林氏吓得跌坐在地,回过神来擦擦眼泪,带着小厮将杜晦春偷偷抬走
她瞒着丈夫过来,她仅存的良心让她不能坐视不理,她也是母亲,她也是女子,那杜氏所受的,她看在眼里,于心不安。
杜晦春被林氏偷偷安置在自己的私宅里,悉心照料。
那场大火烧了三天,将一切烧的干干净净。昌平城里的杜家随着那天的翻滚的烟雾烟消云散,成了大家都缄口不言的一个秘密。
县志上短短几个字,就盖棺定论,殊不知,有一人从刀山火海里趟出来,就等着有一天,一刀劈开这遮盖的棺椁,让尘封的过往得见天日。
说来也怪,这来势汹汹的怪病,竟真随着杜家的消亡散去了,那些得了病的人慢慢的都在好转,倒像是这场怪病,真的就是就是杜家带来的天谴,越来越多的人对于杜家的死拍手称快,觉得自己功德一件,那些作恶的人,摇身一变,成了惩恶扬善的英雄。
但杜晦春知道,那是父亲的药起了作用,那些人视杜父洪水猛兽,对他拳脚相加恶语相向,临了还是得了他父亲的庇护才活下来。
那天晚上的翻箱倒柜,是有人指使他们找药方里没有提及的一味药材,他们杀了杜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一味谁也不知道的药引子,就是患者身上的脓液。
杜家成了这场天灾唯一的献祭者,一场大火,烧的干干净净,烧的昌平县城,云开月明。
那天城门大开,昌平县热闹非凡,陈邰和县里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纷纷站出来,宴席摆了整整一条街,大家举杯狂欢,欢笑声直达云霄。
这场人尽皆知的杀生里,筹码甚至只是几袋小米和几斤药材,区区小惠,就能在物质匮乏的时候,让人从人变成恶鬼。
那天杜晦春乘着人们的欢声笑语出了城,林氏亲自相送。
这么多天了,杜晦春还是苍白羸弱,似乎风一吹,就要消散了。
“徽春,你出了这城门,外边天高海阔,再也不要回这伤心地了…”林氏下了马车,交待他。
“此恩此情,徽春无以为报,此去一别经年,望夫人保重。”
杜晦春朝着林氏郑重叩拜,以表谢意,林夫人将他扶起,交代好小厮,杜晦春便上了路
马车扬起阵阵尘埃,天地渺渺,何处是归处。林氏目送他远去,回头再看看这座城,抬脚跨进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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