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的秘密带着焦糊味扑面而来,那场大火熊熊不息,燃在杜晦春心里,日日翻烤,灼的他痛不欲生。
底下人还在咄咄逼人,丝毫不见悔意,杜晦春突然心累,不知道如今自己在虚张声势些什么,也不知自己到底想听到什么样的话,看到什么样的结果。
他很累了,或许他早早就死在了那场大火,今时今日,只是一捧虚无缥缈的不甘的灵魂罢了。
原璟放下茶盏,站起身踱步到众人面前。
那群人见原璟有所动作,害怕原璟听信了杜晦春所说,乱糟糟的各执一词,还是再为自己辩解,往杜晦春身上破着脏水。
杜晦春抬眸看了一眼站在他前边的原璟,他刚刚据理力争,也不见原璟有什么动作,这人是大梁的太子,如果连他也不能为自己做主,那他该怎么办呢,他苦苦挣扎至今,到底图的什么。
父亲,母亲,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永远也想不明白,也不愿意想明白,他无法和解也无法释怀。
人心难测,有人慈悲救世,有人作恶多端。
杜晦春心里下着滂沱大雨,也浇不息那熊熊燃烧的大火。
“别慌,小春哥,因果轮回,恶人自有恶报…”凌昭从后边看到他低垂的头和通红的眼角,俯下身去安慰他。
原璟细细看着这群人,今时今日他好像才真正看到人心中的恶鬼。
底下这群人他们脸上好似都戴着假面,面具上是活生生的人脸,面具下是狰狞可怖的鬼面。
“是真是假,本宫自有定夺,来人!”原璟话音刚落,刘文敬就领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
杜晦春闻声抬头,就看到林氏走了上来。
“有冤者要平冤,那么作恶者自然也要受到惩罚,天理昭昭,大梁的律法岂是摆设?”
说到最后,原璟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林氏,今日你将事情一五一十全部说来,胆敢有任何捏造,我诛你九族!”
林氏丝毫不惧,她看了一眼杜晦春,朝他一笑,又回头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人群,微微一笑,带着释然和解脱,缓缓开口:“我等这一天,也很久了。”
“太子殿下,民妇所言,句句属实,这昌平县人,就是证据!”
腐烂的过去被揭开,露出恶臭的内里,昌平县的面具被人一巴掌打掉,露出啖人血肉的嘴角,所有人才都慌了神。
“殿下,她含血喷人!莫要信她!”
底下人群情激奋,场面险些控制不住。
“安静!”
护卫们齐刷刷的拔刀,骇的众人又缩回了脖子。
“民妇愿为林氏作证,她所言句句属实。”
那母亲从人群中爬出来,拽住一个护卫的衣摆,那人一把将她拉起来,原璟点点头,那母亲就被人领了上来。
“民妇昌平县城人,民妇愿作证,林氏所言并无半句假话。”
原璟点点头,底下零零落落几个人声,说着:“民女愿作证…”
“草民愿作证…”
稀稀拉拉几个人爬上来,给杜晦春作证,大多是一些女人和老者。
或许是活了这么久了,即使闭目塞听,还是心中不安,又或许是这场怪病卷土重来,又让他们想起当年,恍然若梦,自己原来也是恶人。
原璟回过头,对杜晦春说:“你来指认,当晚闯入你家的所有人…”
杜晦春一愣,嘴唇抖了一下,似是要开口说什么,又太过激动,失了言。
“徽春…”林氏鼓励的看着他,轻轻唤他的名字,杜晦春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母亲笑意盈盈的唤自己,那双眼睛不是梦里的那样苦楚,是灵动而富有生机的,忍了许久的眼泪就这样啪嗒落了下来。
凌昭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杜兄,快去…”
杜晦春擦了擦眼泪,由凌昭推着,向前去。
底下人这才慌了神,认清了现实,纷纷跪下来乞求杜晦春的原谅。
他从来就没有打算原谅,何况是迟来的歉意!
杜晦春充耳不闻,他一双手此刻成了断人生死的铡刀,他手指落处,便有人哀嚎着被拖走。
一时间整个衙门口乱成一团。
杜晦春看着剩下的人,他们没有直接参与,但是全都充当了纵容者,他们一个一个的都不清白,也都该死,他举起胳膊,铡刀锋利刺眼。
底下突然有小孩子的哭声,大喊着父亲,杜晦春猛然惊醒,原来是有些孩子见父母久久不回,找了过来。
杜晦春抬着的手突然落下,像是失了力气,再也没有抬起来。
“没有了吗?”原璟看着杜晦春的眼睛,认真的问他。
杜晦春摇了摇头,说:“就这些了…”说罢,就垂下了头。
“你确定?”原璟又问了他一遍,他今日穿了一件暗金刺绣长袍,衬得面容冷峻,此刻垂着眼睫俯视杜晦春,显得有几分冷情。
杜晦春的回答还是一样的,原璟手一扬,那些人就被带往大牢。
“诸位,公道自在人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大梁的律法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清白之人,任何人休想越过律法去逞凶作恶,今日种种,也望诸位心中时刻警醒,莫要步了他们的后尘!”
原璟寥寥几句,就将此事发落了,底下人见他雷厉风行,侥幸之心荡然无存。
事已至此,杜晦春依旧没有得到一句真心实意的道歉,他复了仇,可是依旧痛苦。过往的疤痕怎么能因为三言两语或者作恶者的死而抚平?
这是漫长的岁月都无法消解当时的痛。
岁月如何得解?杜晦春从不相信!
但是时光匆匆,一代又一代的新生命干干净净的降落,他们没有背负血债,也没有作恶多端。这腐烂的土地里,也开出来纯白的花朵,杜晦春还是没能狠下心去践踏。
且放过他们吧,后半生瑟瑟发抖,愧疚难当去吧!
谁管他们会不会真的愧疚,杜晦春也从来不是放过他们,他只是看在伸出的一双双稚嫩的手,看在未被蒙蔽的眼睛的份上,在与自己和解而已。
有女人见自己丈夫被拉走,哭喊着求饶,统统与杜晦春无关了。
他出手与太医院联合,昌平县的阴霾很快就散去了,医馆里人渐渐少了。
最终杜晦春也不愿亲自出手去救那些当年剥光他母亲衣服拉她游街的女人和那些虽没有杀人却折辱父亲夜里翻窗进他母亲屋里的男人,原璟便让太医院接了手。
入夏之后,蝉鸣阵阵,热浪一阵翻过一阵,大部分灾后重建工作已经完成,有些灾民不愿离开就在昌平扎了根,这个不大的县城人口繁荣。一批生命枯萎老去,另一批生命扎根发芽,生生不息。
当日里被杜晦春指认出来的人被原璟一一发落,今日午时行刑。
杜晦春端坐着,看刽子手手起刀落人头滚落,热血顺着石缝,渗进土里,好似滋养土地的养分一般被土地吞吃。
老人孩子的痛哭声令人垂泪,但杜晦春屹然不动,一直到太阳都移了几分,杜晦春才动了动脖颈,从虚空中拉回目光,看着地上滚落的头颅被人收起来,嘴唇颤了颤:“我不要原谅,我偏要愤恨!”
杜晦春喃喃道,声音轻飘飘,随风在刑场上绕了几圈,便轻轻散了。
我不要原谅,我偏要愤恨。
人群渐渐散去,杜晦春推着轮椅走在街上,那些人见他如见蛇蝎,纷纷关窗闭门。
路过街角时,杜晦春突然听见几声微弱的猫叫,他想起那日那个小孩偷偷喂的猫崽子,便停了下来。
果然从一个堆满废物的角落里,颤颤巍巍的爬出来一只瘦弱的小猫,橘黄色的毛稀稀拉拉但还算健康,能看得出还是有人偷偷喂了。
他轻轻唤了两声,那小猫就细声细语的喵喵叫,凑到杜晦春跟前。
杜晦春一伸手,就将它提起来细细打量一番,那小猫悬在半空,有些紧张的挥舞着爪子。
他抻了抻腿上的衣服,将小猫放在腿上,那小猫一到他身上就往他怀里钻,小爪子开始踩奶。
“你倒是会挑,挑了个最不讨喜的来讨好。”杜晦春点了点它的脑袋,双手拨动轮椅往前走去。
“小春哥…”
杜晦春回头,就看到原璟和凌昭站在路口,两人都穿了件天青色常服,一个贵气天成,一个挺拔如松,看起来像是上天巧手,捏出的最契合的一对。
杜晦春轻轻弯了弯嘴角,应了一声。
凌昭快步走上前来扶住轮椅。
“殿下…”
杜晦春冲原璟行了一礼,说道:“多谢殿下…”
“不必言谢,本就是应该的…”原璟冲杜晦春轻轻笑了一下。
凌昭发现杜晦春怀里有团东西在动,定睛一看,问:“是那只猫崽子?”
杜晦春点点头
凌昭一时兴起,便抱起来伸手摸了摸小猫,猫咪皮毛软乎乎的,他一惯使刀手劲大,这么摸着感觉真是奇妙,心里都软和了,下手小心翼翼的,生怕伤了这么小小的生命。
原璟瞧了几眼,见凌昭像是喜欢,便问他:“喜欢?”
凌昭摇了摇头,说:“我一个笨手笨脚的粗人,养不来这小东西。”
嘴上这么说,手里却没放下,又抱着摸了一会,才还给杜晦春。
“小春哥收养它吗?”
“嗯,反正也无事,权当解闷。”杜晦春说罢,又抚了抚猫。
几人边说边往府衙走,原璟突然说了一句:“别再恨了…我替昌平的百姓向你道歉…。”
杜晦春摇了摇头,说:“殿下不必如此,都过去了!”
过不去的,杜晦春心里想着,过不去的。心里捅穿的口子呼呼灌着风,永远也过不去的,他始终站在大火里,皮肉烧焦腐烂,哭声萦绕耳边。
他早已经不是杜徽春了。
坚持正确的人不会因为别人的错误而去改变自己坚持的正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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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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