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男子大腿粗的棍子落在背上是沉闷闷的声响。凌昭身上的伤口裂了个七七八八,黑色的常服透着暗红,血腥味若有若无的飘在空中。
一棍子下去凌昭痛的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他从来都是怕疼的,可人前人后都不许他疼,被箭射穿肩膀的时候数万万将士看着他,他不敢表露半分痛意,一刀削掉箭尾,提刀再战。
小时候父亲教他练武,一棍子打下去疼的他哇哇哭,他一哭,父亲打的更狠,说:“你现在这般娇气,等我走了,朝堂上明刀暗枪,战场上刀剑无眼,我看你怎么办!”凌昭就忍着哭腔抹着眼泪说:“爹爹,我练!”
后来凌昭就真的不哭了,心疼他的人早已不在。
那些故人远去,怎堪回首。
凌昭是凌老将军老来得子,他母亲虞氏身子不好,一直未曾生育,年纪大了才得了个凌昭,本该娇生惯养,但凌家将门世家,老将军既心疼儿子但也不想将儿子养成只知享乐的纨绔,更担心自己年纪愈大,护不了儿子一生,狠狠心就对凌昭严加管教,课业武功样样不许落下。
凌昭从小争气,别家孩子偷懒耍滑的时候他端坐案前背书,别家孩子睡到日上三竿他早早起来练功。
可凌昭到底是个小孩子,背不会书的时候哇哇哭,练功误伤的时候更是哇哇哭,凌老将军偏偏见不得他哭,一哭就恼,恼了凌昭就挨打,打多了凌昭只敢偷偷哭。后来父亲折在了战场上,连个囫囵的尸体都没有,母亲没几年相思成疾,也跟着去了。
凌昭心里想着父亲母亲,要是父亲母亲在,看他这样一定会心疼的,心疼以后还免不了一顿责骂。
想着想着凌昭就不疼了,背已经麻木了。
天空飘起了雪花,京城的第一场雪施施然来了。
远处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凌昭眼前模模糊糊的,高烧和伤痛摧毁了他的意识,他恍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
原璟收到消息匆匆赶来时,就见凌昭趴在雪里挨打,头垂着也没个反应,要不是棍子闷闷的落在他身上,凌昭身子偶尔抽动,原璟差点就以为他死了。
原璟又急又恼,呵止住执刑的人:“住手,狗胆包天,凌将军岂容尔等随意折辱!”
几人急忙停手,向着太子行礼,说:“凌将军惹得陛下龙颜大怒,陛下下令打凌将军五十大板。”
原璟气的想笑,忍不住道:“荒唐,若是处罚,也不该如此折辱人!容我去向父皇请示!”
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不许再打了!”
众人纷纷应是。
没一会原璟匆匆回来,脸色不太好,走到凌昭跟前,解了大氅披到他身上,俯身抱起凌昭向太子府走去。
凌昭已经昏迷了,被抱起的时候动了动,像是在挣扎,原璟气的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觉得怀中人又看不到,做这个样子给谁看。
上了马车,把凌昭放下,才发现凌昭肩膀也被血濡湿了,原璟脱了凌昭那脏兮兮的外衣,白色的里衣浸着暗红的血,看不出原样,原璟替他解了里衣,才看到这一身破破烂烂的,全是伤口,肩胛处的伤口最严重,翻着烂肉,流出的血都是污黑的。
“你此时倒是能忍了,也不见发个脾气。”原璟调笑他,往常时候这人就该恼羞成怒了,此时却安安静静的趴在他腿上昏着,原璟叹了口气,拇指擦过凌昭干裂的嘴唇。
到了东宫,太医付孟已经侯了多时,原璟一下车就赶紧抱着凌昭进去,太医把脉,处理,包扎,原璟就在一旁看着,凌昭整个过程一动不动,脸色不见生气,像是一具尸体,只有胸膛微微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如何?”
付孟抬起头,说:“殿下不必担忧,凌将军应是在边地受伤未养好,导致染了风寒起了高烧,又连日赶路,受了累,回来后又挨了板子……”付孟说着说着自己都说不下去,这可真是个难得见的倒霉鬼。
原璟脸色越听越黑。
“继续。”原璟低头看了看缝好线的伤口,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
“旧伤崩裂,又添了许多新伤,高烧不退,需好好养着,我已经开了药,殿下可命人速速去取。”
付孟写好药方,又说:“将军身上的伤也要一日换一次药,汤药一日三次,不可食荤腥,不可随意动作,如果肩上的伤口再不好,就要伤到手臂了,以后将军使刀,定会受到影响!”
原璟点点头,道:“有劳付太医了。”
“殿下不必客气,明日我再来为将军换药,将军最多明晚就醒了,殿下费心了。”
付孟走了之后,原璟在床边坐了一会,就看着凌昭昏睡,眉头紧皱,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原璟起身,拿了一身干净的里衣,准备把凌昭身上的衣服换下来。
扒光了凌昭的衣服看着以前精瘦干净的躯体如今伤痕累累。原璟皱了皱眉,他托着凌昭的脚,手里的触感却是凌昭的脚生了不少茧子,叹了一口气,心里还是心疼,哪还有气呢?
下人把水端进来,屏风外边脚步声轻轻的。
原璟在热水里浸湿了丝巾,托着凌昭的手细细的擦,擦完手擦胳膊,一直到把全身擦干净,换上干净的里衣,喂了下人端进来的药,凌昭被塞进被窝里,脸色才不再那么苍白。
没过一会,凌昭热得一身汗,原璟又给凌昭换了一身里衣,擦洗身子,就这样到深夜,原璟一封折子也没看,守着凌昭直到烧退。
夜里凌昭迷迷糊糊醒了,扭头看到原璟幽幽的盯着他,他眨了眨眼睛,说了句:“原璟,渴。”就又睡了过去。
原璟堂堂太子又任劳任怨起来倒了杯水,小心的喂给他。
第二天凌昭还在昏迷,原璟把折子带到寝宫里看,累了就躺在凌昭身旁睡一会。
中午的时候凌昭醒了,不太吃的下东西只把药喝下就又睡了。
原璟听说他醒了赶走了找他议事的几个大臣,匆匆赶回来,就看到再次昏睡的凌昭。
正巧付孟过来给凌昭换药,就看到原璟站在床前提凌昭掖了掖被角。
“殿下?”
“付太医!”原璟看付孟来就让开位置让付孟给凌昭换药。
付孟换完药就走了,赶着去给陛下把脉,陛下这几日食欲不振。
原璟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不动声色的送走太医。
床上传来动静,凌昭翻身压倒了胳膊,原璟上前给他翻个身,让他侧躺着,凌昭皱了皱眉,又想翻过来。
“老实点!”原璟不耐烦的又给他翻过来,凌昭皱了皱眉,没再动弹。
晚饭时分,凌昭彻底醒了,睁眼发现不在自己的房中,恍惚一瞬,就认出了是太子寝宫。
坐起身看,发现原璟不在,就问一旁的侍女:“殿下呢?”
“回将军,陛下刚召了殿下入宫。”侍女福了福身,要上前伺候凌昭穿衣,凌昭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凌昭刚换好衣服,原璟就派人传话,老皇帝要凌昭立刻入宫。
凌昭匆匆赶往皇宫,到了殿中才发现兵部几人都在,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倒是老皇帝坐在龙椅上,喜气洋洋的同国师说话,国师笑着应和。
原璟立在皇帝一旁,见凌昭到了,看了他一眼,凌昭从他眼神里接收到了讯息,边地战事怕是惨胜。
凌昭一句话也不说,掀起衣摆就跪了下来,老皇帝看着他上来就跪,不解道:“凌将军快平身,跪着作甚?”
凌昭并未起身,老皇帝也没再管他,只是高兴地拉着国师讲到:“凌将军大功一件,此战我们梁军大捷,果然是应了国师的推算,凌将军有功,国师神机妙算更是有功,都赏!”
说罢,又想起来自己还罚着凌昭呢,又接着说:“凌将军也撤了禁足,官复原职,待国师推算良辰吉日,凌将军就快快动身为朕寻药!”说罢,又拍着扶手哈哈笑,眉眼都是高兴,显然对于此战胜利满意,也对即将寻到的药更满意。
凌昭没想到老皇帝一点也不过问伤亡情况,只听了个结果便喜不自胜,兵部几人显然也没料到,几人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
凌昭抬头,正准备开口询问战事详细情况,便看到原璟向他使眼色,示意不要多事。
凌昭想,这如何算的是多事,不应该问一问战况么?
于是凌昭准备开口,谁知老皇帝先开了口。
“凌将军,过几日大军就回朝了,庆功宴及赏赐一事,朕已着礼部去准备了,凌将军回去好好养伤,过几日同朕一起迎接将士们!”老皇帝示意大家退下,说完就拉着国师走了,根本没在意凌昭的欲言又止。
兵部几人出来后就跟着原璟去了太子府,凌昭想回将军府,修书一封寄往边境。原璟趁人不注意,拽着他胳膊就给拉太子府去了。
原璟坐在主位上,兵部几人愁眉苦脸的向原璟抱怨:“殿下,此战我军折了大半将士,抚恤一事陛下只字不提,这该如何是好?”
“按规制抚恤一事去找户部,礼部商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后日士兵们回朝,名册确定以后一并发放。”原璟一手点了点椅子,思索过后,又说:“庆功宴会对有功的将士们进行封赏,一并去往户部,礼部商议,有劳各位大人了。”
几人又是商议一番,之后就自行离去了。整个商议过程凌昭并未多言,等几位大臣走了,他才开口问道:“具体折了多少人?”
原璟看了看他,起身把他拉到跟前,说:“约是两万。”
“怎么会这样?”凌昭后退几步,不可置信,明明他计划好的,出了什么意外?
没等凌昭开口问,原璟就接着说:“凌昭,你的计划成功了,赫伮布上钩了,但是赫伮布的儿子带了精兵及时赶到,杀的常宁人仰马翻,险些全折在那里。赫伮布虽带兵深入,你也知道,赫伮布本就善战,他的部下个个力能扛鼎,我军饥寒交迫多日,虽士气高涨,到底损失惨重。”
原璟扶着凌昭,生怕他处理好的伤口气崩了,“常宁庞守受了重伤,赵家兄弟折了一个弟弟赵世诚,凌昭,你是他们的主心骨,不能乱,过几日班师回朝,数万万将士等着你接他们!”
“什么!世诚,世诚怎么会……”凌昭身体一晃,险些站不稳,脑海里嗡嗡的。
“阿昭,是出了意外,但是世诚不辱使命,亲手斩杀了赫伮布!”
凌昭稳住心神,说“我没事,赫伮布的儿子是谁?”
“昆合伊!”
“此前从未听过赫伮布有此等骁勇善战的孩子!”凌昭疑惑道。
“常宁在你昏迷期间送了信回来,据信中所说,昆合伊是赫伮布的小儿子,此前从未在人前显露。我已着人去查了,马上就有消息了。”
“这仇,我定要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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