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连着下了几天,天气终于晴朗,年已过了大半,今年的鹤栖山祭典,老皇帝亲自留了下来,没让原璟代他,是十足的诚心诚意。
还亲自点了陈翡予,让他负责这三日的巡护,凌昭便没再多说,跟着原璟回了京城。
转眼就要到元宵节了。
上元佳节,京城里热闹非凡,张灯结彩,好不喜庆,看起来,比大年夜里还要欢庆。
过了元宵节,这年就过完了,赶着年的尾巴,人们把最后的热情拿出来,再欢呼一时。
上元佳节有宫宴,盛夫人只能将盛芷兮放了出来,皇后亲自派人,请盛姑娘入了宫。
盛芷兮月余未出过房间,神色憔悴,脸色苍白。
马车为了避开主街汹涌的人潮,就从小巷子里穿了过去,盛芷兮掀开帘子,就看到了一条熟悉的小巷子。
那是她的女学。
门前冷清的很,挂着的灯笼随风飘摇,门上落的锁已经锈了,短短几月,冷清了太多。
盛芷兮撑着帘子,有风吹过的时候,额前的一缕碎发扎进了眼睛,痛的盛芷兮忍不住落泪。
到了皇后宫中,皇后一见她就吓了一跳。
“怎么如此消瘦?”
“劳娘娘挂心,臣女无碍。”盛芷兮福了福身,皇后就拉着她的手坐下了。
“前几日太子同我说了一些话,我想问你,你是如何想的?”
盛芷兮抬头看了一眼皇后,眼前的人贵气天成,不是自己可以放肆畅言的。
“臣女别无他想。”
“不必隐瞒,本宫想听听。”
盛芷兮没有回应,任由皇后娘娘暖着她的手,沉默着。
“我同你一样,也做不得自己的主。”皇后娘娘见她不愿意多说,便悠悠的开了口。
“但是你看,这么多年,我也过来了。”
盛芷兮眼睛红红的,低着头不说话。
“本宫并没有强迫你们的意思,只是你身为吏部尚书长女,很多事情,不能只考虑眼下。”
“娘娘,有些事情轮不到我们,有些事情却必须要我们去做,这是什么道理?”
皇后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盛芷兮挣扎,应该是时间过得太久了,赫连青姝差点忘了,当初的自己也这么不认命。
“本宫对不住你,可眼下旨意已下,哪怕陛下恩准收回成意,你今后在京中如何自处啊。”
盛芷兮摇了摇头,她不想再同皇后讨论这件事,正准备开口转移话题,就听到外边有人进来。
原璟轻轻掀起帘子,见到坐着的盛芷兮和皇后,他看了一眼盛芷兮,见那人神色不好。
“母后,盛姑娘。”
皇后示意他坐下,原璟说:“儿臣不坐了,晚上宫中有宴席,儿臣要去忙了。”
“怎么这么急?想着你坐一会呢?”皇后有些遗憾,头上的珠翠微曳,原璟俯下身子,拉着母亲的手说:“母后,你与盛姑娘稍坐。”
原璟来了又走,空带了一袭寒气去了房间。
原璟出了房间,放慢脚步,在廊下转弯处站定,看着墙角栽的几株梅花,似乎在等人。
没过多久,盛芷兮走了过来。
“殿下。”
“盛姑娘。”原璟微微颔首。
有微风穿堂而过,拂过墙角的梅花,几片花瓣悠悠落下,梅花簌簌作响,似乎也在听二人对谈。
站了多时,二人告别,原璟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她说:“殿下,你曾答应我的,莫要忘了。”
原璟回头,说:“不会的,君子一言。成亲的事你且宽心,本宫已经在想办法了。”
“臣女在此,谢过殿下了。”盛芷兮行了一个大礼,原璟将她扶了起来,怕有人过来,二人就分开了。
原璟目送盛芷兮离开,依旧是被束缚的裙角,依旧是瘦弱纤细的背影,原璟看着她,突然觉得,或许她的内心并不是如外表这般弱小。
他不能越过千百年的河流看向未来,在他身处的时代,原璟觉得,或许女子,也是不容忽视的力量。
傍晚时分开宴,晚霞下去的很快,还来不及细细品味。
席间推杯换盏,又是一片其乐融融。
夜色笼罩,主街上一点一点亮起来,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今夜的宴席设在露台,一抬头就是一轮圆月,俯首间就是主街大道上熙熙攘攘的百姓。老皇帝特意挑的好地方,上可揽明月,下可观众生。
凌昭从席间出来,想着替一会庞守或者常宁,一回头就看到盛芷兮抱着一幅画走过来。
“盛姑娘?”
盛芷兮低着头走路,被束缚的脚步有些急躁,她听到有人喊她,惊了一下,抬起头一看是凌将军,笑着同凌昭打招呼:“凌将军。”
“盛姑娘,女眷的席位在后院,你这是?”凌昭看了一眼她抱着的画。
“凌将军,我画了一幅画,趁此上元佳节,想着献给陛下。”
凌昭了然的点点头,说:“原来如此。”
“那芷兮先告辞了。”盛芷兮福了福身,转身就要离开。
凌昭目送她离开,只见她没走几步,突然回头,漫天的孔明灯照的她脸颊明明暗暗,她似乎是在微笑:“凌将军,多谢你。”
凌昭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还是客客气气的说了一句:“不必客气。”
盛芷兮抱着画,笑的眼睛弯弯,笑的肆意畅快,她说:“将军知道我在谢什么吗?”
凌昭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一下鼻子,看着盛芷兮笑,心里有些愧疚和窘迫,他一直没有讨厌过盛芷兮,哪怕她是即将和原璟成亲的人,相反,凌昭很敬佩这个女孩,她坚韧勇敢,她与这个时代的所有女孩都不一样,凌昭似乎总能从她身上看到和自己一样的东西,她似乎也在解脱不得。
盛芷兮笑的很洒脱,和凌昭每次见她时疏离的笑不同,她似乎是挣脱了什么,决定了什么,随手整理了一下颊边的头发,盛芷兮略有些羞涩,说:“凌将军,你与殿下,定要长久相守。”
凌昭愣了一下,突然听到这样的话,连被人发现的恐惧都忘了有,他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你看他时,和我母亲看父亲的眼神一样。”盛芷兮突然有些俏皮的眨眨眼,又说:“放心吧,只有我知道,我真心的祝福你们!”
凌昭冲盛芷兮拱手,弯了身子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沉默,盛芷兮朝她福了福身,月色映照在二人身上,拓进千百年的岁月里,就成了一副明明暗暗的画。
盛芷兮抱着画就离开了。
凌昭看她转过角就不见了,也就离开了。
一路上心神不宁,他没走几步,就碰见了在巡守的常宁,打了招呼,常宁没让他换,凌昭又回了席间。
正好盛芷兮在向皇帝讲解这幅画,凌昭边听边落座,随便瞧了一眼那副画。
他于书画一门不甚精通,也只是知道好看和不好看而已,画里是雾蒙蒙的远山,白底上散落着几只鸟儿,整幅画最打眼的就是那一轮红彤彤的夕阳,让人一眼看过去,就沉浸在那一抹暖色中。
盛芷兮立在席间,仪态大方,不卑不亢,老皇帝喜得眉开眼笑,忙让李公公将画收起来,又问她:“盛家姑娘,朕今日开心,想要什么赏赐,朕都允了!”
盛芷兮福身谢过,席间其乐融融,盛大人坐在一旁,赞许的看着自家女儿,一旁的同僚同他低声说着话。
盛芷兮微微一笑,鹅黄色的罗裙衬得人像一丛初开的水仙花,脆弱却具有旺盛的生命力。
“陛下,臣女确实想讨要一个赏赐。”
老皇帝有些好奇的问她:“说来听听。”
席间静了一瞬,盛芷兮开口,声音清脆落地有声。
“陛下,臣女想求陛下一个赏赐,让大梁的女子同男子一样入学读书,婚嫁自由。”
一语落地,满屋落针可闻。
一众男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神色各异,谁也不说话。
老皇帝坐在龙椅上,眯了眯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眼盛芷兮,突然笑了一声:“盛家姑娘,你以为朕在同你玩笑吗?”
盛芷兮垂着细白的颈,她说:“臣女并没有开玩笑。”
老皇帝听她说完,冷哼一声,盛大人扑通一声跪下,向皇帝祈求原谅:“陛下,小女昏了头,陛下见谅,臣回去后定会好好教育她!”
“盛卿真是教养的好女儿!”
“陛下恕罪!”盛大人扣着头,席间谁也不敢说一句话。
原璟也没料到盛芷兮会出此下策,他正准备开口,就看到席间的盛芷兮看了他一眼,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父皇…”原璟刚出声,就被盛芷兮打断。
“陛下,臣女今日所言,与他人无关,只我一人!”盛芷兮跪下来,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臣女请求陛下,让大梁女子入学读书,许她权利!”
老皇帝怒极反笑,冷冷的说:“可笑!”
京卫司的人上来要抓盛芷兮,盛芷兮大喝一声:“站住!”
陈翡予一手执剑,剑刃冲着自己心爱的姑娘,他痛苦的轻声对盛芷兮说:“盛姑娘,不要再说了!”
盛芷兮充耳不闻,往后退了一步,大喊道:“陛下,这世间男女有何不同?”
“众生平等,那为何学堂不收女子?”
“一纸婚书,又为何不问女子意见?”
“这世间有多少男子,就有多少女子,凭什么无视她们!”
“京卫司都是摆设吗?”老皇帝拿起一个杯子砸了出去。
盛大人跪在席间,一直为女儿求情,陈翡予逼近一步,拿剑的手抖个不停。
盛芷兮再退一步,她冷冷的看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一把撕开裙摆,爬上了城墙。
夜风顺着城墙爬上来,拨动盛芷兮的发丝,将她的衣袖吹的乱飞,底下就是主街,熙熙攘攘的百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盛大人看到自己的女儿即将坠落,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眼眶通红,他终于是慌了:“父亲错了,父亲错了,兮儿你下来,你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父亲错了!”
盛芷兮摇了摇头,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然后说:“女儿不孝。”便从怀中掏出厚厚的一沓纸,用力扬了出去,纸页被风卷起来,纷纷扬扬的飘散到鹤京的每一个角落,下头的百姓以为是下雪了,接到了白花花的纸页,才看清满满的字迹。
盛芷兮扔完了所有纸,京卫司已经围了上来,她看了一眼父亲,看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却始终没有看过面容痛苦,拿着剑一步一步逼迫他的陈翡予。
盛芷兮立在风中,不再是往日里的优雅和柔和,这辈子第一次声嘶力竭的反抗,她献祭给全天下所有的女子:“以我之躯,祭尔等自由之路,虽我身死,火种不息!往后千千万万年,这世间所有女子都将是我!”
说罢,盛芷兮义无反顾的跳入鹤京的灯火中,鹅黄色的裙角振翅欲飞,此刻她不是乖巧漂亮的一丛水仙花,她是天上明月,清辉照拂人间。
“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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