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从城楼上洒下去的纸被京卫司的人全部找了出来,一把火烧了。但是依旧有人偷偷记住了纸上的内容,口口相传,甚至有人为她立传。
盛芷兮头七那天,鹤京大大小小的河面上全都飘着纸船,哀泣声随风传遍大街小巷。
凌昭被关在家中,常宁等人偷偷来看他时,总是会说:“这街上的女子越来越多了。”
是了,那些曾深藏闺阁的女子如今都愿意走出来了。
她们在用行动反抗。
越来越多年轻的女子走上街头,她们三三两两,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像男子一样光明正大,不必遮遮掩掩。
其中不乏有勇敢者效仿盛芷兮开办女学,甚至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女子拒绝侍奉男子,拒绝不公平的婚配,拒绝整日里埋在家务里。
她们走上街头,第一次不是某人的妻子,某人的女儿,某人的母亲,她们只是自己,她们要去看一看冰雪即将消融的春天,去听一堂只为女子讲学的课。
暮春时节,雨水渐多,空气中总是飘着淅淅沥沥的雨丝。
凌昭前几日才从家里被放了出来,柳青舟今日在月观茶楼有场戏,常宁见凌昭无事,便邀他一同来听听曲。
中场休息凌昭一个没留意,常宁就跑去找柳青舟去了,留凌昭自己一个坐着嗑瓜子。
正索然无味时,茶楼里突然躁动起来,有几名学子冒雨冲了进来,大喊着:“这群女人真是疯了!”
凌昭抬眼望去,那几名学子穿着白鹭书院的学服,被淋了个湿透。
白鹭书院是鹤京最大的书院,群贤毕至,学子云集,年年科考及第的人数不胜数,更引得外地学子慕名而来。
小二给几位上了热茶驱寒,虽说是暮春,但是一落雨还是冷的厉害。
“疯了,敢堵书院的大门!”有人问几位发生了何事,这几位只顾着感叹,絮絮叨叨的。
正闹着,庞守匆匆赶来,附身在凌昭耳边说了几句话,凌昭腾的起身,接过斗笠,冲进了雨幕。
“大人莫急,京卫司的人已经过去了。”庞守跟在凌昭身后。
“怎么回事?”凌昭抹了把脸上的雨,问庞守。
“听说昨夜里陛下派京卫司的人秘密查封了鹤京全部的女学,逮捕了不少女学先生,今日里这群女子就堵了白鹭书院的门。”
两人的身影在雨里疾驰。
白鹭书院门口乌泱泱的全是人,有赶来上课却被堵在门口的学子,有赶来看热闹的闲士,更有堵在门口被雨浇的发髻散乱的一群女子。
凌昭远远看过去,大多是年轻女子,义无反顾的拦在门口不让其他人进去,正同学子们争执。
京卫司到了多时,却不敢轻举妄动。这群女子里有不少达官贵人家的女儿,学子里更有不少世家子弟。
“情况如何?”凌昭见陈翡予也在,便过去打听。
“人都守着呢,不敢动。”陈翡予摇了摇头,随手指了指,说:“京城首富林老板的女儿,户部侍郎王子霖的爱子……”
雨越下越大,那群女子本就瘦弱。哪怕被雨打的瑟瑟发抖,依旧没有一个离开,全都固执的守在门口,大喊着:“凭什么查封女学!”
眼见局面越来越不可控,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公子哥甚至想要动手了,一位姑娘的衣衫被扯烂,她害怕的抱紧身旁的姐妹,抹着眼泪也不肯走。
凌昭推开人群,脱下斗篷遮住女孩的身体,刷的一声拔出召月,锃亮的刀锋吓退了不少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
“这是作甚?难不成大人是向着这群泼妇?”
凌昭没有说话,庞守带人顺势围了过来,将两拨人隔开。
“今日之事,我会呈报陛下,诸位稍安勿躁。”
凌昭收刀回鞘,冲各位学子拱手。
白鹭书院的几位老先生此刻正联名上书,痛斥这群不知好歹的女子,老皇帝看了之后震怒,下令逮捕所有寻衅滋事者。
收到命令之后,京卫司直接上前要带走了所有女子,凌昭拦住陈翡予,陈翡予看着他冷冷地说:“凌昭,你要做出头鸟?”
凌昭愣了愣,陈翡予一把推开他,带走了现场所有女子。
那群女子全都下了牢,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谁知民间瞬间躁动起来。
全国各地的女子闻风而动,这把大火烧的轰轰烈烈,女子们纷纷上书,倾诉不公,强烈要求释放被逮捕的所有女子。
阳春三月的这场雨愈下愈大,也没有浇灭这场来势汹汹的大火。
老皇帝被气得在朝堂上发了好大一通火,如今风向大变,甚至不少男子也觉得如今那日将所有女子统统下狱太过残暴。
街上闹的人越来越多,凌昭下了早朝喜欢坐在街角喝完豆浆,就能听到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急匆匆的,还有巡街的京卫司士兵穷追不舍。
“李伯伯,两个包子。”凌昭掏出几个铜板,递了上去。
“您拿好。”李伯伯将包子递过来,接过钱,正准备说话,一瞥人群突然冲了过去,凌昭正疑惑呢,就看到他揪着一个小姑娘的耳朵说:“你不要命了!给我回家!”
“爹!爹!松手!疼…”那女孩一见李伯伯松了手,一溜烟的就跟着跑了,李伯伯追了一段路,担心自己的摊子,又回来了。
凌昭还站着,李伯伯随口向凌昭抱怨一句:“真是要变天了!”
凌昭拿着包子咬了一口,边吃边回府。
原璟这几日忙的厉害,各地上书数不胜数,他忙着安抚人心,以免生了乱子。
本以为今日估计见不到他,谁知转了个角就看到了原璟的马车。
“不忙?”凌昭掀开帘子,问道。
“再忙也得来看看你。”原璟接过凌昭递过来的包子,轻轻咬了一口。
“这几日情况如何。”
“乱成了一锅粥。父皇和世家不同意女子们所求,双方僵持不下,刑部和大理寺的大牢人都满了。”
“唉,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正说着,马车路过湘福楼门口,一群女子在群情激奋的讲些什么,周围围满了人。
京卫司的人上去拉扯,不知是谁的一把刀脱了鞘,那女子被扯得一个踉跄,一头栽在了刀刃上。
尖叫声猛的炸开,凌昭掀开马车帘子,就看到倒在地上抽搐的女子,血液哗啦啦的流,吓得一旁的女子跌坐在地方,其余的女子推搡着要去跟京卫司的人争执,那个刀脱鞘的士兵也吓了一跳,吵嚷间脸上挂了不少彩。
不远处的侍卫闻声赶来,控制住局面,将所有女子都带走了。
第二天,从周边赶过来的女子风尘仆仆的围在了大理寺门口,为昨日死的女子喊冤,大理寺赶也不是,留也不是,卢煜在朝时被老皇帝狠狠骂了一通。
眼下还有源源不断的女子在往京中赶,事态越发不可控制。前几日有一群女子联手砸了城西的一座贞节牌坊,还有人拆了一家小书院。
凌昭觉得,再这样下去,彻底激怒了皇帝和世家,狱里那群女子,恐怕一个也保不住。
皇家需要一个台阶,这群女子时至今日,也需要一个台阶。
夜里,雨小了一些,凌昭独自一人赶去了白鹭书院,拜访了白鹭书院的院长夫人陆阑书。
白鹭书院院长季柊年已古稀,学识渊博,朝中一多半的大员都是他的学生。而其夫人陆氏阑书,聪慧能干,贤名在外,十几年如一日尽心尽力辅佐季柊,白鹭书院有如今的成就,陆阑书功不可没。
季先生和陆夫人一同接待了凌昭,三人商讨一夜。
第二天,季柊三跪九叩,上了金銮殿。
老皇帝幼时也受过季柊的点拨,一见季柊上了殿,哪还敢让他一步一叩,赶紧派人给请了上来。
季柊开门见山,只说:“陛下,白鹭书院愿接收女子,单独开设女子书屋。”
朝中一众人面面相觑,甚至有不忿者想要上前说话,又被拉了下去,眼前跪着的可是朝中大半人敬重的恩师。
老皇帝有些气恼,但还是按捺住了,说:“妇女见短,不堪学道。”
季柊附身说:“陛下,夫妇人不出阃域,而男子则桑弧蓬矢以射四方,见有长短,不待言也,然不可止以妇人之见为见短也。设使女人其身而男子其见,乐闻正论而知俗语之不足听,乐学出世而知浮世之不足恋,此等远见女子,正人家吉祥善瑞,非数百年积德未易生也。”*
满朝文武静默无声,落针可闻,老皇帝愣了一下,他知道季柊说的,曾是盛芷兮纷纷扬扬洒下去的纸上写的。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也该停了。他明白再闹下去,迟早要生乱子,这女子中间,不乏有赫连青姝那般有胆识谋略之人,一旦乱起来,恐怕又是一笔难缠的烂账。
他叹了口气,真是老了,连着几天被气的头晕脑胀,他说:“老师说的是,既然白鹭书院愿意接收女子,那朕也支持,下去办吧。”
而陆夫人亲自将起事的几位女子召集到白鹭书院,与这些女子坐而论道,最后带她们去看了白鹭书院开辟出来接收女子的学堂,而后话锋一转,说道:“走了许久了,眼见着太阳越来越亮,莫不是要照的人看不清前路?话说,这暗处是不是还有人未出来呢?哎呀,快快快,诸位与我一同去亭子里避一避阳光吧,走的太快了,一身的汗呢。”
话音刚落,旨意就到了。
几名女子都是通达之人,眼下也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如今朝廷已经退了一步,狱里的姐妹还生死未卜,陆夫人在劝她们收手,兵行缓计,给彼此留个体面。
几名女子互相看了一眼,向陆夫人福了福身,说道:“多谢夫人。”
陆夫人笑着扶起她们,说:“往后路还长,慢慢来,操之过急,物极必反。”
圣令下达之后,京中所有的女子都沸腾了,她们聚在一块,热切的讨论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些赶来的女子也纷纷回去了,京中总算平静了。
有了白鹭书院开了先河,陆陆续续的各地的书院多多少少也收了女学生,女子学堂也大张旗鼓的办了起来,老皇帝答应了百姓,也不可强拆,只能任由其发展。
这场轰轰烈烈,横贯成元十八年整个春天的声讨,终于在初夏时分落下帷幕。
往后里史书上寥寥几笔,只道成元十八年春,民风大改,女子可入学。短短十几个字,写不尽无数女子前赴后继,更是只字未提那惨烈的开道者又姓甚名谁。
*出自李贽的《答以女人学道为见短书》
选取了一部分,因为我没有文采,所以照搬前人,我给前人跪下了。
这个故事纯属作者个人幻想了,跟现实完全割裂了,是我的脑洞了,完全架空没有一点关系。
古代应该不会有这种大规模的女子抗议活动,我夸张了一点,让她们更传奇一些。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苦衷,我以后来人去看前者,总是会有不足,多多包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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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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