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潇上楼开门时屋里的遮光窗帘全都拉着，他站在门口玄关一挡，屋里愣是没有一点光，他连苏衍在哪都找不到。
正要开灯，屋里有人说：“你说，我这两千多年睡的，会不会错过了一辈子？”
“什么？”宣潇没听懂。
他按开墙上的开关，床头灯应声而开，垂下一束昏暗的光。
苏衍坐在书桌前，椅子拉开挺远，一条腿搭在桌子上，合着眼。
床头灯自他身后照射过来，偏偏照不亮他那一张脸。
“我在想，当年我一意孤行留下来的，究竟是他的身体，还是他的尸体？我拼命修炼，想飞升神界为他讨个说法，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笑话？我现在满世界找他，看见一个跟他有点相似的就各种试探，是不是已经走火入魔了？其实他已经死了吧？沈舒白是他的转世吗？”
这是唯一一个能解释所有的说法。
他仰着头，后脖颈搭在椅子靠背上，伸长了脖子，凸出的喉结动了动：“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多活这两千年有什么意义？未来的日子有什么意义？即便成神，又去为谁讨说法？”
“谁……还记得我？还记得他？”
宣潇看他那落魄样，想不到他居然还有这么一天。
他走到窗边，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正午的阳光打家劫舍的贼一样不由分说地闯入，抢走了苏衍的满腔愁绪。
主使宣潇把窗打开通风：“昨天散步刚散出去五百多里，没散清满腔愁绪么，怎么还抑郁起来了？”
苏衍被强光晃地睁不开眼，一只手挡在面前。
宣潇拉下他的手，背光站在他面前，“看着我。”
“元神受伤非同一般，你可以不信我，但不能不信你自己。”
苏衍怔愣地看着他。
“起来，跟我去一趟异处局。”
“做甚？”
“还做甚？”宣潇气笑了，“我的苏大少爷，你跟着人家异处局出了这么大个案子，把人家常胜将军沈队长都给比下去了，人家开会复盘，你作为获得本局MVP的场外援助还不得过去露个脸？”
苏衍觉得他在说鸟语。
“讲人话。”
“去解释，说这是个意外，你就是饭后遛弯，没有入职异处局的想法，更不可能是反社会分子。”
苏衍意会了。
他收拾情绪站起来，问：“你说他没死，那沈舒白是他的什么人？”
宣潇感觉自己这两天头发明显掉的更快了，眼看就要被迫再度出家，“少爷，您还记得我修的什么道吗？能让我多活两年吗？”
苏衍善解人意地点头，“好。”
宣潇修的“占卜道”比较奇葩，不像别人修的道可以展示出来，他跟佛家那个修闭口禅的似的，知道什么偏都不能说，偶尔泄露一两句天机就要遭雷劈。
苏衍跟宣潇到异处局时已经是傍晚，正是下班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逆着人潮而上。
宗教大院前面几栋楼基本都空了，后面的异处局大楼倒是比往日更加繁忙，六部电梯上上下下都不够用，来来往往都是行色匆匆的人。
这都是拜苏衍所赐。
玉马一案还没了结，鬼发和能量池又冒出来，各种风险评估和应对方案都迫在眉睫，这半个月大家都别想睡觉了。
刘帆下来接他们，刷卡带他们走特殊电梯，避开人群。
宣潇闲着没事随口问他：“你们那东西修好了么？”
他还惦记玉马呢。
评测台损坏的事情是机密，除了高级管理员其他人不能泄露一句，要是让别人知道还有能把评测台撑爆的人存在，那岂不是要人心惶惶？
刘帆：“抢修快结束了，主要是想顺带升个级，毕竟宣老板也知道，最近事情多，有点不够用了。”
沈舒白跟苏衍是凌晨五点回来的，王连是下午两三点回来的，一回来就催局长升级评测仪，说那玩意该淘汰了，屁用没有，随便个什么玩意都能让他打鸣。
鬼发一出来它就滴滴滴响，超过警戒线屏幕全红，数值卡在最高数值不动弹。能量池爆发后更过分——死机了。
拿起来摆弄摆弄，它居然还黑屏！
王连在技术部发了好大一通火，把技术部从上到下连损带骂了半个多小时，说早就让他们做个加速器好歹应急，就不做，这下好了吧，对手几斤几两都不知道，还玩个屁。
就现在，还在办公室里骂呢。
苏衍一出电梯，隔着从东到西一整条走廊都能听见技术部的人扯嗓子反驳。
“你毛都不懂，少踏马发表言论！你知道加速器什么原理吗？你知道虚拟评测技术方面多困难吗？那得先做出足够的量值，然后才能写扫描反应的程序，你告诉我量值去哪找？评测仪最高一万，你想要一万五的探测能力你给我个一万五的能量啊！我不得对着能量才能探测吗？我天天熬夜做虚拟能量都熬成地中海了，也没见你给我买两瓶生发洗发膏，你跟我发什么疯！”
王连毫不退让：“异处局建立七八十年了，技术部也成立五十多年了，加速器项目成立二十年，你们研究出来毛了？就那么个破盾牌还能得什么‘发明贡献奖’，跟鬼发没打两个照面就穿孔穿成筛子了，我好悬没壮烈！”
技术部副部长隔着两米宽的会议桌对王连唾沫横飞：“那谁能知道这玩意那么厉害！你知道有俩字叫‘超纲’吗？你也不看看它是什么物种什么级别，你自己都搞不定的东西你怪我？全天下谁能搞定它，你说出来，我这就磕头拜师叫他爸爸！”
“你爸爸来了。”
齐梦缘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正看见苏衍跟宣潇从电梯里出来。
苏衍看着那位地中海的副部长，十分为难：“抱歉，我不收养子，也不收徒弟。”
技术副部长看着面前这位二十出头、号称可能是比沈队长还牛掰的神秘人物，万分尴尬地摸摸没几根头发的脑袋：“咳……我就开个玩笑，苏先生不必当真。”
苏衍还很客气：“那是自然。”
“行了，也吵够了，坐下来好好说话。”刘局长带着沈舒白从隔壁出来，敲敲会议室的门：“装备全面升级的事情留到后面再开会讨论，技术部已经提交计划草稿了，此次会议主要讨论西山的事。”
刘帆把宣潇和苏衍引到会议桌前排，安排在沈舒白身边。
“还需要您二位先签一份保密协议。”
刘帆把桌面上放好的协议往他们面前推了推，放了两支笔。
刘振宇解释：“西山事件主要分两个部分——鬼发和能量池，但不管是哪一个，消息传出去都难以收场。这份协议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造成恐慌而已，请苏先生和宣老板理解。”
这都是小事，宣潇没什么说的，爽快的把自己那份签了，签完才发现苏衍正看着他，这才想起来这位好像不会写简体字，于是把他那份拿过来一起签了。
“我是他表哥，是他现在的监护人，我替他签了，一样有效。”
这有点不符合规矩了。
刘振宇刚要说话，沈舒白伸手把签好的两份协议摞在一起递到他面前：“局长，西山事件重要，先开会吧。”
刘振宇犹豫着接过文件，到底没说什么。
沈舒白愿意作保就说明苏衍是安全的，虽然刘振宇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毕竟全异处局都跟他持相反意见，认为苏衍绝非善类，不可不防。
但他还是决定听沈舒白的，把协议的事暂时放下了，顶着所有人疑惑又震惊的目光说：“先做一下这次西山事件的简报吧。”
方菱分局局长是个瘦高个的中年男人，光头，他打开投影，简要的讲述了这次西山事件的始末：“本局在四月十日，也就是三天前，接到了植物保护局向我局递交的申请单。我局于下午派了两名勘察员随他们一起去西山做实地勘探，确认当地灵气数值偏高，两名勘察员立即发出风险提示，植物局随即协调各部门封锁西山，两名勘察员向上级申请援助，我局派出五名后援于傍晚六点与勘察员会合，发回了几张图片，之后失联。”
投影上放出几张图片，都是一些枯死的树木和绞痕特写，还有一些灵力探测数据，看起来很平常，最高甚至不超过80，难怪总局一开始也只派了个五人小组过去。
“他们只发回来几张图片和记录，人就不知所踪了。我们随后又派了十个人过去，发现了一部掉落的手机以及损坏的探测仪，探测仪是掉地上硬件损伤的，修复后可以看到之前记录的数据，最高值才77，再加上西山没有发现尸体和血迹，我们猜测之前的人也许只是遇到了迷阵之类，并未遇害，于是后来的十人分三批继续深入，结果没想到前两批再次失踪，我这才发现事情不对，决定向上级汇报。”
接着，他又打开一段视频：“昨天我们修复了那部掉落的手机，发现了这样一段视频。”
视频不长，只有半分钟。
看拍摄角度，应该是拿在手里的手机，很不稳定，一直在晃，视频里还传出粗重的喘息声，是拍摄人在奔跑。
画面非常混乱，拍摄角度也在不断变换，拍摄人在时不时回头看。
一团一团的黑雾在画面中乱撞，好像有人惨叫了一声，拍摄的人喊了一句什么，应该是那人的名字，声嘶力竭的，已经听不清了。随后，视频画面陡然翻转，朝向一片树荫——手机掉在地上了，而那屏幕上的树叶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枯败发黄。
半秒后，视频截止，满树枯枝败叶，风一吹扑簌簌落下来。
“我们发现这段视频时已经晚了，总部的人都已经过去了，还好有沈队长压阵，没出意外。”
其实叫沈舒白过去完全就是王连临时起意：评估那么低，他更偏向于是这里有什么残存的阵法，类似于鬼打墙，他以为本次任务就是去领迷路的孩子们回家，顺便看看又出了什么新物种，叫沈舒白过去就是想聊聊苏衍的事。
他觉得苏衍不大对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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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怀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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