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潇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他……没死。”
沈舒白张张嘴,没说话。
我当然知道他还没死,但是他看起来就快死了。
王连刘振宇等人都围过来了,其他人不敢凑近,都远远看着。
廪君一走,结界就自动撤下,但没有人离开长明祠。
沈舒白腾出一只手,风兮剑在空中转个方向,带着风声戳在人群中央的地砖上,剑身嗡鸣不止。
他嗓音有些发冷:“这位朋友,还不打算露个面吗?”
他在异处局里向来都是以“温和宽厚”著称的,这还是大家第一次听见他用这么冷冰冰的语气说话,都看向扶桑剑指着的人。
春雨尚凉,刚把他们浇了个透,沈舒白带起的一阵剑风吹得大家抖的鹌鹑似的,依旧没人愿意放弃看热闹的机会,耸着肩膀抱着胳膊扭头看过去。
那人跟他们不一样。
他的衣服也湿透了,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冷。
他穿着一身白色运动装,圆脸,圆眼睛,看起来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大家奇怪的看看他,又奇怪的看看沈舒白,不知道这孩子有什么问题,但还是下意识的离他远了点,给他清出方圆两米的空地。
那男孩儿看着面前警告似的扶桑剑,居然没怕,而是有些意外的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是我?”
沈舒白当然不知道,但刚开始祭拜的时候苏衍就在识海里跟他指过这个娃娃脸的少年,让他留意。
因为苏衍见过他。
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苏衍都算半个文盲,勉强认得常用字罢了,但他记忆力向来不错,临芜给他的书他听一遍就能背下来,见过的人也不会忘,何况他跟这位还说过话。
跟沈舒白从东海分开后,他去宣潇的工作室找人问碎灵术的事,在楼梯上遇见过一个跑腿送饭的年轻人,通讯仙器“手机”掉下来差点砸到他,就是此人。
后来在古玩城罗宝成家里,那个意图抹消罗宝成记忆的神识将他引去矮楼,矮楼底下也有一群穿着黄衣服送饭的人。
苏衍不信什么巧合,一切巧合在他看来都是蓄谋已久。
这小年轻那天未必是单纯去送饭的,搞不好是暗地里一直就跟他们有联系。
所以他在人群里看见这张娃娃脸时立马就在他身上分了一部分注意力,也让沈舒白一起盯着。
但沈舒白并没有看见他刚才是怎么出手放出那块石盾的,毕竟苏衍跟他说过,这人极有可能也是个神,修士再厉害也不可能在神的眼皮子底下放神识监视人家,只能用肉眼看,沈舒白觉得他不对劲单纯就是发现他被雨淋被风吹却不冷,诈他一下而已。
看来诈对了。
王连现在连烘衣服的热气儿都没有了,觉得异处局可以解散了。
这帮人搞起事儿动不动就刮风下雨,他们异处局连天气预报都测不准,还跟着玩什么!
就在他自暴自弃的时候,听见脑子里传来沈舒白的声音:“带人撤。”
他看了一眼刘振宇,想请示一下,但一张嘴又不知道那大学生是个什么人,沈舒白单独传音给他可能就是不想让对方知道。
他刚要过去跟刘振宇耳语,就感觉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刘振宇给他发消息:按沈舒白说的做。
王连这才想到,沈舒白能给他传音当然也能给其他人传。
果然,他抬头一看,谢庭齐梦缘和潘教授都看着他,显然都收到了沈舒白的传音。
门口的结界已经撤了,王连比了几个手势给外勤,外勤们立马开始有条不紊地从后面往外清人。
大家虽然都不太想走,但有了前面的经历也都知道留下来恐怕有性命之忧,跟好奇心比起来,还是命更重要,只好一步三回头的下山去了。
院子不到十分钟清空,沈舒白又是一道命令,把外勤们也请出去。
长明祠大门一关,剩下的全是知情人。
刘振宇和潘教授没走,外勤两个队长和两个副队留下来,保护他们俩。
王连还以为沈舒白会撵人,但看了一会儿发现他好像没这个意思,默许他们留下来了。
他攥着手指靠近刘振宇:“局长,咱们真不撤?这热闹可不兴看啊。”
保不齐有命看,明天就没命活了。
刘振宇叹息一声,掏出来还剩三根烟的烟盒,自己叼一个,另外两个一个给了王连一个给了谢庭的副手薛景荣,朝王连一勾下巴:“来,点上。”
点烟的力气王连还是有的。
刘振宇深吸一口,又长长地吐出来,站在墙根底下,人都苍老了:“我倒是也想撤,你觉得上面的人会允许么?人家高坐明台上,都等着我汇报前线战况呢。国境没沦陷,咱们异处局就还得担着责任,能听多少是多少吧……唉,回去的报告该怎么写?”
自从苏衍来了异处局,他这报告是一天比一天难写了。
昨晚的“长明神君”疑似下凡还没写明白前因后果,今天就被推翻了——长明神君根本子虚乌有,那就是一段爱恨情仇之下闹出来的乌龙,他们拜了三千年的神像就是一场笑话。
然后这乌龙的始作俑者今天就死了。
啊不对,还不确定死没死。
今天过去,整个玄门史学界都得跟着他的报告连夜改教材,他即将面临神话学和历史学诸多教授召开的会议,确认上古神话到底是传说还是事实。
他感觉自己离猝死不远了——以往三天抽不了一盒的烟,今儿这一上午就没了。
另一头,沈舒白问完那句话之后一直没说话,等院子清空后才问陈渊:“你有办法救他,对么?”
苏衍跟他说过,这个人就是把扶桑大阵压回去的那位,也是把他们引到马家村、让他们拿回扶桑剑的那位,他跟廪君不是一伙的,所以虽然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但也勉强能算队友。
陈渊绕过扶桑剑走到苏衍身边,伸手勾开他的衣领。
沈舒白忍着没动剑砍了他的爪子。
苏衍皮肤有些苍白,可能是在山洞里埋了太多年的原因。
陈渊看着他的左胸口,也皱了眉。
不对,神印怎么不在?
他下意识朝北望了望,神识一直铺到北海上,又收回来,觉得大概是有哪里出了岔子。
“放心,他没死。”
沈舒白没好气,对他冷言冷语:“我当然知道他没死,但他看起来离死不远了。”
“不会。”陈渊斩钉截铁:“他死不了。”
沈舒白不知道他哪来的笃定:“他经脉都碎了,识海寂静的像死了一样。”
不知道这句话的哪个字提醒了陈渊,他眼前一亮:“那就对了。他识海是不是在消散?”
沈舒白:???
识海散了人不就彻底没了吗?
远处的扶桑剑又鸣叫起来。
陈渊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的情况可能不太一样,他这不是死了,应该说……”他想了想,没找到合适的词,强憋了一句:“他这是正在重生。”
沈舒白:那还不是死了?
扶桑剑叫唤的更厉害了。
宣潇帮着说了一句:“他没说谎,苏衍确实没死。经脉尽毁,识海消散后,他才会真正醒来。”
沈舒白信不过陈渊,但是宣潇一直跟苏衍在一起,这和尚身份不清不楚,玄而又玄,但总体来说还算是个友方,他的话沈舒白能听进去几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说清楚点。”
宣潇:“……说不清楚……反正就是他正在重生,性命无忧。”
沈舒白将信将疑,但现在好像也没别的办法。
他手指一弹,一根极细的银线穿透陈渊的锁骨,钉进他的骨髓里,另一端绕在沈舒白的手腕上,“他醒来之前,你就跟在我身边。”
那银线打在身上其实没什么痛感,但不太舒服,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绑了根绳子,被人走到哪牵到哪。
他没反抗。
沈舒白也有些意外。
这个疑似神族的人物好像修为也不怎么样,跟宣潇半斤八两,要真打起来,他全力一剑砍死三五个不在话下。
虽说神也分善战的和不善战的,但好歹都是神,战力这么参差不齐的吗?
***
西南方的辽阔沙漠上,一个黑衣人凭空出现,手里拿着一把九道弯的黑色弓箭,在空气上一按。
空气中浮现出一层波光粼粼的水膜,一扇门大小,随着弓箭的按压凹出来九难弓的形状,随后那层膜从弓箭衔接处开始消散,最后只剩一个大门的边框。
“门”开了。
里面是一片雾蒙蒙的白。
廪君迈步进去,反手取下九难弓,水膜合拢,融入空气中。
衣角进“门”的瞬间,一个东西从他的袍角被剔了下来。
大风一卷,漫天扬尘,沙漠上空无一人。
半截树枝被黄沙吹到远处,埋进土里。
廪君进入芥子空间,落在一株梨花树下。
茫茫沙漠上的芥子里居然是一片绿洲,里面有山有水有树林,遍地鸡鸭野兔,远处有成片的屋舍,蜿蜒而下的小溪边几个妇女正在洗衣,说笑声大老远传过来,孩子们赤脚在下游戏水。
天上间或飞过一两只青鸾,朝地上的白鹿叫一声,不知说了句什么兽语,估计不是好话,引得白鹿撒蹄子追去。
它跑了两步忽然腾空而起,踩着风飞起来,把青鸾撵的满天乱窜。
廪君随手揪了一片树叶扔在溪水上,树叶遇水放大数十倍,成一座碧桥,他踩着桥过河去了。
洗衣服的妇女和孩子们见了他都正色下来,轻声而尊敬地问安。
“族长。”
“族长回来了。”
“请族长安。”
廪君一一点头回礼。
这是他的子民,这是他的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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