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泽兰取出卡,别到现使用的手机上,发现通话记录并没有转移。
褚泽兰家境不好,打小住在山沟沟里头。
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崽子还一个接着一个地生。越生越穷,越穷越生。直要生出个宝贝金孙。
她不到十三岁就早早地辍学,进工厂打工。收到的工资大多数用来填补家用,少部分留给自己,用作日常的吃穿用度。
褚泽兰这些年陆陆续续摆过地摊、当洗碗工,啥都干过。
时代发展,日新月异。有限的认知没能提供她些许助力,浅薄的学历隔绝了她晋升的空间。
慢慢的,跟不上时代潮流的褚泽兰,年龄跨过四十五岁的坎,就更找不到工作了。
她经过熟人介绍,穿上环卫工人的衣装,天不亮就起来扫大街。
每日与垃圾桶打交道,和野猫说的话比和人说的还要多。
穿着通勤工服的她,不再被作为人而尊重。
进餐厅买食物,客人们捂着鼻子就走。好像她是一只误入蛋糕店的臭老鼠,打扰了顾客们的雅兴。她几乎能从他们的表情里,看出他们闻到了一股有棱有角的馊味。
往事如尘烟,褚泽兰取出卡,别到现使用的手机上,发现通话记录并没有转移。
她刚才发的帖子已经被封掉了,个人账号被封禁,不能够使用,连登录都登录不上去。
当自身的力量无以解决问题,向外发声求助,有时起到的作用寥寥,只要禁言控评即可。
哪块区域出了事,进行区域屏蔽。中断灾难地区与外界的联系,天下即为太平。
人要拿得起放得下,一味追究逝去的东西,空空如也的手就再也拿不了新的希望。
褚泽兰意识到自己该转移阵地了,她接通了太多的电话,容易被定位到详细地址,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不请自来,则为不速之客,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褚泽兰穿好大衣、长靴,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皮肤外露。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刚要向右拧动,耳机里就传来了嘶哑的声响,来源是她一直连通着的,出租屋的客厅监控。
“李……蝉……衣。”
——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李蝉衣。
她的室友李蝉衣。
她的朋友李蝉衣。
给她带来了新生的希图,又残忍地置她于毁灭的炼狱之中。
应该令人雀跃的回应,像是陈旧的收音机装入了运转不灵的卡带。没有什么比现在更能证明她的室友已不复存在。
不到一周时间,就能夺取寄居的身体的记忆。
在明确周围无目标物,不能解除局部受困的前提下,经过短暂的消停,降低向外的攻击力,转为强化自身的知性,进而理解人类的语言,现在还学会沟通了。
褚泽兰满脸惊骇。
若是之前她还能怀揣着虚无缥缈的希望,诚挚地祈求朋友恢复理性,现今那抹烛火般的妄求骤然破灭。人不禁悲从中来,生出屈指可数的友人彻底消亡了的伤恸。
“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怀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为什么要袭击我们,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残忍!”
“为什么要对李蝉衣……”
偏偏是李蝉衣……
年过五十的中年妇人,捂着脸,痛哭出声。
李蝉衣是她在这座城市唯一的朋友。
和褚泽兰合租过的室友们嫌弃她,说她身上好大一股味。
她揪起衣领,啥也没闻到。也许在日复一日收拾垃圾的过程中,她早就失去了能够辨别臭味的嗅觉。
当褚泽兰再次寻找合租人,担忧乌糟糟的气味,吓跑了室友,为此要拿起六神花露水,给自己喷一喷,邀请她入住的李蝉衣说,她有鼻窦炎。
褚泽兰以为,鼻窦炎是一年四季都塞鼻子,全年闻不到气味。
后来才知道李蝉衣的鼻窦炎是季节性反复发作,在季节交换时才会出现。
李蝉衣体谅了她的不易,包涵了她的自卑和别扭。
然而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视作救星的李蝉衣,第一个出了事情。难道像她们这样为生活奔波的人,就活该受罪?
这些天角宿市的居民们陷入了莫大的惶恐。
人受伤、生病、难受、不舒服最常求助的医院,成为地铁口袭击爆发以来,最快被殃及的地段。
由于地铁口受难人数过多,分批量由救护车送往了全市医院、殡仪馆。
医院里抱病人员多,移动速度慢。一个人类异变,迅速扩张开一大片。
在路上就畸变了的蜗人,第一时间袭击司机,导致下班高峰期期间,四处引发了严重的交通事故,造成大范围路面堵塞。
接着发生异常的,是抵达命案现场的警备人员、法医、围观群众等等。
最后是负责清扫现场,恢复路面整洁的环卫工人,她的同事。
作为环卫工的她们,每天不到凌晨四点,就得上班待命。
一天工作十四个小时以上,无论酷暑寒冬都得高强度在岗。
拿着最低廉的工资,干着最辛苦的活计,还随时随地都会有生命危险。
她们时不时得躲着乱窜的车辆,免得下一秒就被撞飞、撞死,毫不留情地碾过去,到时还得别人用叉车来铲。
除开繁重的工作,不受认可,被轻视、贬低的经历,比比皆是。
不仅要被路过的家长们指着,用来当作教育孩子的样本,“你要是不努力读书,以后就得在大街上扫垃圾。”还早早用上了监狱犯人都没用上的脚环,几秒钟没动弹就被设备警告消极怠工。
前几个月,还有调查机关专门立起靶子打,特地在地面上扔了根烟头,拍摄下来,作为罪证,训斥他们。
过后还特地丈量马路上的灰尘高度,进行全市通报批评。要求环卫局高度重视,严格惩戒消极怠工的人员。
知道的,明白他们是低价聘请的卫生保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犯了天条,要请出天兵天将来围剿。
地铁站出事那天,监督褚泽兰的脚环坏了,她还得自掏腰包维修。
她肉痛得厉害,躺在双层铺上层,翻来覆去闭不上眼,睡不好觉。为繁忙的劳作、卑微的生活痛苦不已。
等褚泽兰收拾好心情,出门上晚班。正走在路上呢,李蝉衣打视频给她,嘱咐她不要上班,找个安全系数高的酒店居住,备好大份额粮食、水,轻易别出门。
“出事了,要变天了。”
满身血渍的女人,面上无一丝肃杀之气,只有面对无可宛转的事态时,冷静、客观的评语。
她在客厅里毫不避忌地脱衣服,露出里头流畅的马甲线。沾着血的额角分泌着细密的汗珠,衬得她一双寒芒尽敛的招子黑且亮。
她转给褚泽兰大笔金额,让人尽管花,不必省着。
人命比金钱重要,这个客观事实在大部分节点,受主观世俗影响。导致基本都是反着来的。
李蝉衣拿湿纸巾擦脸,简短地描述了她在地铁上遭遇的事,并指出一个奇怪的点。
那时,她和高中生夏南星最早注意到异常。她们呼叫完救援,用尽全力挤到门口,预备在下一站下车。
她们两人考虑到踩踏事件发生的几率,一下车就绕开人群,直奔出口。
如两人所料,骚动以一滴水滴进湖面的状态,呈涟漪状铺开。
她按商量好的计划,抄起夏南星就跑。两人一个出力,一个指路,两两协同,合作默契,才能从那些类似抱脸虫见人就扑的鬼东西底下自保。
她十分确信,纵使那些“人”行动迅猛,她们两人依旧没有一个与那些玩意儿有零点一毫米的碰触。
即便如此,与记者秦羽涅会晤时分,高中生依然自爆了。
刚才还新鲜的生命,转瞬炸成肉泥。更别提她们交谈过,是一拍即合的关系。
为什么?
想不通。
太过惨烈的场景在眼皮子底下突发,人的大脑是会宕机的。
当人在面临不可敌对的威胁时,就会陷入僵直状态。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名为冻结反应。
在李蝉衣看来,这种保护机制大多数情况下会拖后腿。
现在李蝉衣想明白了。
她以为没有和那些被寄生的人类肢体接触就不会有事。
实际上,物质在满足一定条件的状况下,可以进行固体、液体、气体之间的相互转换。
那些寄生者内含的人体组织、□□、口气、飞沫等,属于那个人的,看得见、看不见的物事,早就在空气里肆意流淌,传播速度远超过她奔跑的速度。
只要人在场,必然中招。
有句哲学性的话是,凡是现存的,都要走向灭亡。
按照宗教定义来看,人生来负有原罪。人类自诩万灵之长,犯下的罪孽过多,活着受苦受难就是赎罪的阶段。
莫不是造物主大约在筹划着灭亡他们了?李蝉衣自嘲地想。
太阳西沉,室内光线昏暗。李蝉衣掏出一根烟,叼在嘴巴里。
她左手捏着香烟,右手点燃打火机。一圈淡薄的烟雾消散,一点火星随着她的吐息放大缩小。
开启后摄像头的女人,想起什么似的,蹙了一下眉头。她把烟灰弹在塑料杯里,低声致歉,“抱歉,在室内抽烟。”
她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更多的是死里逃生之后,发现自己始终难逃厄运的无可奈何。“泽兰,原谅我吧。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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