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序的脚步坚定而清晰,踏碎一地积水,向着迷雾更深处走去。
回到公寓时,指针刚过九点十分。
比预计推迟了十分钟。
门锁轻声啮合。
玄关的感应灯亮起,柔和的光晕铺展开来。
易小天并没有在沙发上或那个光影交界的角落。
严序的视线快速扫过客厅,随即定格在餐桌旁。
男孩蜷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底座,怀里还搂着那个魔方。
他睡着了。
餐桌上的玻璃保鲜盒已经空了两个,洗净后整齐地叠放在一旁。
第三个盒子里剩下小半份意面。
那台数字闹钟被从餐桌中心挪到了边缘,正面朝向沙发方向,仿佛被仔细端详过。
严序的脚步声惊动了他。易小天的睫毛颤动几下,猛地睁开眼。
那瞬间的眼神像是受惊的动物,锐利而警惕。
直到聚焦在严序脸上,才迅速柔和下来,变回平日里那潭寂静的水。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闹钟,确认时间,然后又看向严序,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对这个偏离既定信息的事件进行核验。
“……完成了社交交互程序。”严序解释道,用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比平时更缓和的语调。
他脱下外套挂好,目光落在空了的保鲜盒上,“进食完成度良好。”
易小天放下魔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赤足踩在地毯上,无声地跟着严序走进厨房。
他看着严序打开冰箱取出水瓶,看着他将意面盒重新放入冷藏区,像是在确认一切回归正轨。
严序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今晚在母亲那里积聚的紧绷感。
他注意到易小天的视线落在他还带着室外寒气的衬衫上。
“没有发生冲突。信息交换效率高于预期。”
他不知为何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做任务简报。
易小天似乎听懂了。
他不再紧盯着严序,转而拿起流理台上的魔方,无意识地转动了两下,那细微的“咔哒”声在安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是一种放松的信号。
就在这时,严序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拿出来一看,屏幕闪烁着“赵朗”的名字。
易小天的动作立刻停了,目光投向那部正在震动的手机,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
严序接通电话,并按了免提键,将手机放在料理台上。
他注意到易小天向后退了半步,将自己半掩在厨房门框的阴影里,但耳朵微微朝向声源。
“老严!没打扰你吧?”
赵朗的声音透着一股熬夜后的沙哑兴奋,背景音里还能隐约听到敲键盘和模糊的说话声,显然还在队里忙活。
“没有。说。”严序言简意赅。
“嘿,给你汇报战果,顺便通个气。张伟、王老板、郑明远,还有一个顾老板,全撂了!流程走完了,刚送去看守所,兄弟们能喘口气吃口宵夜了。”
“效率很高。”严序客观评价。
“那是!也不看谁提供的精准情报。”赵朗听起来心情极好。
“主要是你给的那个突破口太关键了。张伟那小子,看着怂,心理防线一破,啥都往外倒。郑明远也是,看着人模狗样,一吓唬,什么‘星河计划’的漏洞,怎么被黑市的人盯上威逼利诱,全都交代了。”
严序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料理台面。
易小天的目光在他手指和手机之间来回移动,像是在努力理解这场对话的节奏和内容。
“画呢?”严序问。
“画?噢!瑞安保险的人确认了,四幅,全是真迹!完好无损!已经办手续返还给画廊了。这事儿算是圆满了结,报告都好写多了。”
赵朗的语气轻松下来,“这回真是多谢你了,老严。回头等这阵忙完,必须好好请你一顿!”
严序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圆满?
了结?
他眼前闪过母亲手机屏幕上那条“适可而止”的短信,还有父亲那个被打碎的陶土杯。
“赵朗,”他打断对方的热络,“结案报告先别写得太‘圆满’。”
“啊?什么意思?”
赵朗那边的嘈杂背景音似乎也安静了些,显然被他的话引起了注意。
“郑明远是迫于压力才策划盗窃的,对吧?”
“对啊,黑市那帮人捏着他捞钱的把柄,开高价让他弄画。他没办法,才找了张伟这个内鬼,又联系了王老板和顾老板销赃。”
赵朗复述着案卷内容。
“那么,”严序的声音冷静得像冰。
“开出高价、精准胁迫郑明远、并且知道他一定能接触到目标画作的黑市势力,是谁?郑明远交代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呃……这个他咬死了说不清楚,只说是通过加密渠道联系的,对方很谨慎,没露过面。我们查了他提供的几个联络点,都是假的或者废弃的。估计是惯犯,手法老练。”
“王老板和顾老板呢?他们的上家是谁?谁最终会接手这批画?”
“他们也说不出了所以然,只说是中间人牵线,钱款也是通过复杂渠道分批支付。我们还在追查资金流向,但希望不大。”
赵朗的语气变得有些迟疑,“老严,你怀疑……背后还有人?”
“不是怀疑,是肯定。”严序斩钉截铁。
“郑明远、张伟、王老板、顾老板,他们都只是链条上的执行环节。真正的大脑和源头,还藏在后面。现在链条断了,他们反而更安全了。”
料理台旁的阴影里,易小天似乎听懂了严序语气里的冷意,抱着魔方的手臂微微收紧。
赵朗在电话那头吸了口气。
“你的意思是……这案子还没完?”
“找到画,抓住小偷,只是开始。”
严序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真正的难题是找到那个能精准利用漏洞、操纵人心、并且完全隐藏在幕后的人。他们这次失败了,只会更小心,下次会换个方式,找另一个‘郑明远’。”
他顿了顿,想起母亲那句“适可而止”,声音更沉。
“甚至可能已经开始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能听到赵朗沉重的呼吸声。
先前破案的喜悦被彻底冲散了。
“我靠……”良久,赵朗才低声骂了一句。
“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那……接下来怎么办?案子上报层面肯定先按‘圆满结案’处理了,毕竟赃物追回了,嫌疑人也抓了。”
“明面上,案子已经结了。”严序的目光锐利起来。
“暗地里,我们需要换种方式。赵朗,帮我留意所有和郑明远、王老板他们相关的异常细节,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和本案无关的、被忽略的琐碎信息。”
“还有,最近黑市上所有关于艺术品交易的异常动向。”
“明白了。”赵朗的声音变得严肃而认真。
“我会盯着。有任何发现,第一时间通知你。”
“保持联系。”
严序说完,结束了通话。
厨房里恢复了寂静。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剩下空调系统低沉的运行声。
严序站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将今晚的所有信息,母亲的警告、破碎的杯子、赵朗的捷报、以及背后隐藏的更大迷雾,重新整合分析。
忽然,他感觉到一道视线。
转过头,发现易小天不知何时已经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就站在他身边不远处,正安静地看着他。
男孩手里拿着那个六面复原的魔方,递向他。
严序微微一怔。
易小天又往前递了一点,眼神清澈而专注,仿佛在说:这个,秩序恢复了。你的呢?
严序看着那个色彩整齐划一的魔方,又看向男孩那双能洞察最细微混乱的眼睛。
他心中那片因案件疑云而翻腾的迷雾,似乎意外地平静了一瞬。
他伸出手,不是接过魔方,而是非常轻地、略显生硬地,拍了一下易小天的肩膀。
“我没事。”他说,语气是自己都未料到的平和。
“只是需要……寻找新的漏洞。”
易小天似懂非懂,但还是收回了魔方,点了点头。
他信任严序能处理好他的“混乱”。
严序深吸一口气,回到客厅,打开电脑。
屏幕冷光亮起,映照着他冷静而专注的脸庞。
幕布已经拉开一角,真正的狩猎,现在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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