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滑封面在灰光下反射着冷冷的光泽。
与这肮脏、陈旧、缓慢腐烂的一切格格不入,如天降异物,散发未知气息。
陷阱。
本能尖叫。
所有反常皆可能是陷阱。
毒食,无主财物,突然“善意”……
生存路上血淋淋的脚印。
他缩回深处,背抵冷墙,抱紧膝盖。
不能出去。
不能碰。
忽略。
等它消失。
或等别人拿走。
时间流逝。
偶有人经过,但对书毫无兴趣。
就像周围那些被丢弃的垃圾一般,没人多看一眼。
寂静放大一切。
那本书的存在感却越来越强,像木箱上燃烧的一小团异色火焰,蛮横地侵占他的感知。
封面上那奇特的充满力量的线条和色彩,与他那本破画册上的图像隐隐呼应,却又如此不同,如此……耀眼。
一种可怕的挠心蚀骨的好奇,开始一点点啃噬他的警惕。
那是什么?
里面是什么?
那些颜色和形状……
他再次无声地挪到缝隙边。
更仔细地看。
书完美地躺在那里,无声地散发着诱惑。
也许……
只是看看?
不碰。
就看一眼。
如果感觉不对,立刻退回。
挣扎如潮水般冲刷着他。
恐惧与好奇,两种最原始的力量在他体内搏斗。
终于,好奇险胜。
那扇被堵住的门,极其缓慢地、未发出一丝声响地被挪开一条稍宽的缝隙。
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探出,乱发下那双眼睛如最精密的传感器,先极速扫描整个巷道,确认那高大冰冷的威胁已彻底消失,并无其他埋伏。
然后,他的目光被牢牢钉死在木箱上那个异常鲜艳、崭新的物体上。
他的表情凝固为一种极度的困惑与警惕。
易小天歪头的模样,像一只无法理解人类造物的猫。
仿佛那东西的存在本身,就构成一个难解的谜题。
他维持半隐藏姿势,观察了近十分钟,石化般一动不动,评估这是否为一个极高明的陷阱。
最终,那本书本身强大的视觉冲击力,以及与他内心某种渴念的隐秘共鸣,压倒了所有预警。
行动快如闪电。
他似一道灰色疾风,从缝隙中窜出,瞬移至木箱旁,爪子般的手一把攫取到那本书,旋即弹退回报刊亭的阴影深处,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快得只剩残影。
严序通过望远镜,清晰捕捉到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嘴角,极其罕见地、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一毫米。
数据点获取:目标接受诱饵。
CE-1协议第一阶段成功。
但他没有离开。
真正的观察才刚刚开始。
易小天缩回巢穴深处,心脏狂跳,既因冒险的刺激,也因这崭新“宝藏”的获得。
他迫不及待地翻动书页。
全新的铜版纸手感光滑冰凉,散发出好闻的油墨味。
每一页都是一场视觉的轰炸。
扭曲而奇异的摩天大楼,如同未来巨兽。
线条流畅到违反直觉的美术馆。
色彩斑斓、结构精妙的公共艺术……
这些图像如此清晰、锐利、饱和,与他那本模糊的破画册相比,如同睁眼看世界。
他完全沉迷进去了。
一页一页,贪婪地吞噬着那些只有他能完全领略其细节与色彩的瑰丽影像。
外界暂时消失了。
突然,翻到某一页,是某个结构极其复杂、充满无数镂空与反射的现代雕塑摄影,角度刁钻,视觉信息爆炸。
仿佛一个开关被触发。
易小天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抬起头,目光不是看向书页,而是猛地投向报刊亭那条缝隙之外!
投向严序右侧方向某个旧楼的楼顶!
他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微微收缩,呼吸变得急促而轻微。
严序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猛地举起望远镜,对准易小天目光的方向。
那是楼顶边缘,只有一个锈迹斑斑、扭曲变形的废弃金属广告牌框架,丑陋而毫无意义。
但在易小天的眼中,在那本充满极致视觉奇观的新画册的强烈刺激和对比下,他的能力被高度激活了!
那页复杂雕塑的图像,在他眼中,正以惊人的清晰度和规模,叠加、覆盖、取代了破旧的广告牌!
现实世界的腐朽框架,被他眼中那个辉煌、精密、细节完美的幻象彻底取代!
他看到了一个不存在于现实的奇迹。
易小天完全被迷住了。
他不自觉地又向前探出身子,几乎将头挤出了缝隙,嘴巴微张,忘记了隐藏,全身心沉浸在那独属于他的壮观景象中。
严序甚至都能想象到易小天无意识中发出的一声极轻的、近乎叹息的抽气声。
那是严序第一次看到易小天脸上表现出非威胁性的、带着纯粹惊叹的表情。
这一刻,易小天不再是那只充满敌意的小兽,只是一个沉醉于极致视觉体验中的、痴迷而脆弱的孩子。
严序的心脏,在办案过程中第一次,不是因为逻辑推理的兴奋,而是因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陌生的情绪,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站在昏暗的楼梯间,高倍望远镜无力地虚握在手里。
他不再是那个冷静的观察者,而像一个被无形闪电击中的绝缘体。
易小天那瞬间痴迷、惊叹、完全沉浸于虚幻景象的表情,像一把淬着冰与火的钥匙,猛地捅开了严序被层层逻辑封印的记忆闸门和情感禁区。
冰冷的数据流瞬间被汹涌的情感乱码冲垮。
冷仪女士那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声音在他脑中尖锐地回响!
“低级幻觉!”
“感官错误!”
“必须修正!”
严序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猛吸一口气,眉头紧皱。
几分钟后,幻象或许逐渐消退,或许注意力耗尽,易小天猛地眨了眨眼,晃了晃脑袋,眼神重新聚焦回现实的破败巷道。
他脸上闪过一丝困惑和淡淡的失落,然后猛地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怀里那本崭新的画册,仿佛那是连接两个维度的唯一密钥。
他最后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巷子,然后飞快地缩回报刊亭深处,用杂物重新堵上了入口。
巷道重归寂静,只剩下偶尔的滴水声。
严序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破旧的报刊亭,眼神已彻底改变。
他的大脑依然在高效运转,但处理的不再是单纯的案件数据。
他在重新易小天的价值。
远超一个信息源。
计算自己之前策略的错误。
粗暴,缺乏理解。
计算一种全新的、基于“理解”而非“征服”的接触方式的可行性。
CE协议需完全重新设计。
那个孩子不是嫌疑人,甚至不只是一个潜在的目击者。
那本昂贵的画册,是他投出的逻辑诱饵,却意外钓起了他自己沉埋多年的情感巨兽。
他收起望远镜,走下楼梯。
第一次见面,他看到了一个需要破解的异常数据。
第二次见面,他看到了一个需要解读的复杂信号。
而此刻,他意识到,他面对的或许是一个需要小心守护的秘密。
他没有停留,快步离开。
他需要重新思考一切。
他脚步平稳,不疾不徐,手上拿着望远镜,指关节没有一丝颤动。
他的面部如同雕刻般紧绷。
但若有最精密的仪器贴在严序的太阳穴上,或许能检测到在某个极短的瞬间,他的心率出现了半个异常波峰,随即被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平,如同冰面下骤然涌起又迅速被冻结的暗流。
他冷峻地记录下易小天从出神到回归现实的整个过程,包括那瞬间的迷茫和随后紧紧抱住画册的防御性动作。
每一个细节都是数据,都是需要分析的参数。
他对易小天的认知,从一个“有趣的观察目标”升级为一个“携带高价值稀有资源的脆弱实体”。
这种资源的珍贵性和易损性,让他产生了一种近乎冰冷的敬畏。
这不是情感,而是类似于一个工程师面对一件极其精密却易碎的古董仪器。
他必须绝对控制接触过程,任何失误都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失。
这种绝对的控制欲,掩盖了所有更深层的、被他视为虚弱的情绪。
他需要更详细的资料,更周密的计划,更绝对的隐蔽。
一份冰冷的、长达数十页的《特殊观察目标保护与能力评估方案》的提纲,已在他脑中自动生成。
每一滴翻涌的情感,都变成了方案书里一个冷静的条款或一个需要规避的风险点。
他看起来十分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冷漠。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观察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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