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的槐树生长得很茂盛,在夜色里显得阴惨惨的。
树枝摇曳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有个什么东西抓着树干在轻轻摇动一样。
我们沿着马路往前跑,即使虚脱,也不能停下脚步。
我呼吸急促,头一阵阵发晕,脚踩了出去就抬不起来,要不是凭着一股意志咬牙撑着,早就倒在地上了。
嘻嘻的笑音在死寂的夜晚中突兀地响起,在空气里回荡,像是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波浪,层层叠叠地蔓延开去,撞到了山上、石壁上,又倒了回来,余音不绝。
听着这声音,我感觉自己的心神也一阵动荡,恍恍惚惚的。
“啪”的一声,那人在我后背上狠狠拍了一掌,打得我一个趔趄。
虽然他及时扶住我,免得我摔个狗吃屎,但这巴掌打得莫名其妙,我忍不住问:“你干什么?”
“你被这声音迷住了。不要去听,这是散魂音。”他看了看身后的追兵,“我们这样,恐怕一个人都跑不掉。兄弟,你先逃,我断后。”
后面的纸人快追上了,我抓住那人的胳膊,“你说什么丧气话,要跑,一起跑,不是还隔得挺远吗?”
“别说了,你快跑!”那人挣脱我的手,拿出一枚外圆内方的古钱,咬破手指头,往古钱上一抹,念道:“天行有常,万千世界,各行其道,在此叩请四方神灵,借我法力,开山裂甲,驱鬼降妖,急急如律令!”
他一扬手,手里多了一把长剑,扭头冲去,与纸人打了起来。
我犹豫地跑了几步,又停住了,回头和一个纸人对上视线,只好撇下他,一个人跑了。
没跑多久,脚下被绊了一下,倒在路边,只是这短短一瞬,手脚被牢牢地抓住,我害怕地想挣扎,却连动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纸人,把他团团围住。
那些笑声重重叠叠,脑子就好像受到了影响一样,昏昏沉沉,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剥离。
一个纸人靠了过来,笑着伸出了手,直直扑向我。
我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脑袋中瞬间空白,双腿不听使唤,眼睛瞪得快掉出来了,救命!可是嗓子里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觉得自己的脖子被冰冷的手掐住,越来越紧,眼看着就要窒息了。
眼前忽然一道白光,弥漫开来一股红色的雾气,那些纸人沾到这股红雾,就好像碰到了硫酸那般,发出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就开始燃烧起来……
一个尖啸的类似笛子的声音响起,纸人停下动作,纷纷退去。
纸人没有思维,应该有东西在控制的,它这样做,像是撤退。
是什么让它撤退的?不过终于得救了。
我想爬起身,赶快离开那里,却全身脱力,怎么也使不上劲,手在地上胡乱摸索,一把揪住路边上的杂草,想借着那股力爬起来,杂草上都是露水,滑溜溜的,借不上力,手却被杂草割出道道口子。
那人过来拉我起来,奇怪地问我:“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
我把在寺里求的护身符给他看,他却摇摇头,“不是这个。”
我就把身上的东西全掏出来给他看,他挑挑捡捡,发现了那只贺兆齐送给我的铃铛,“这个是……”
“我邻居送的。”竟然真的管用?
他眨眨眼,有些懵圈地重复了一遍,“邻居?”
夜幕里响起了咆哮的引擎声,氙灯拉出雪亮的光束,照得人睁不开眼。
抬头的瞬间,一道影子切开了黑暗,耀眼如同闪电。车子风驰电掣,刹车很急,车轮因为刹车片的剧烈摩擦而发出刺耳的噪音,噪音仿佛利刃一般刺痛了脆弱的耳膜。车一停,车上的人快步下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正是贺兆齐,我想过去,脚步踉跄一下。
贺兆齐赶快扶住我,“阿铭,你没事吧?”
我呼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站直了身,“没事没事。”多亏了他的铃铛,还有……
我转头看向那人,那人木愣愣的,一动不动。
我张开五根手指,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你中邪,还是怎么了?”
他如梦初醒一般,一副见鬼的表情,指着贺兆齐,大声叫道:“妖妖妖妖妖孽!”
妖孽?我看了看那人的表情,脸色铁青,不像开玩笑的。
贺兆齐挑了挑眉,睨了那人一眼,眼瞳缩成一条细缝,“喔,神棍。”
贺兆齐说话的语气虽然平淡,但是有种居高临下的藐视。
那人像踩到尾巴一样跳起来,揪着贺兆齐的衣领,“你说谁是神棍?”
贺兆齐拂开他的手,整了整衣领,转头笑着对我说:“阿铭,上车,我们回家。”
“带上他吧,这里离市区还是挺远的。”
“我担心超载。”贺兆齐说着,一把提起我,塞进车里,关门,开车,然后走了……
我深受打击,我一个大活人被贺兆齐单手提着,就跟拿起一根羽毛差不多。
再结合前几天的事,然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天你根本不用我帮你搬东西吧?”
总感觉贺兆齐在找一个借口,不,应该说是制造某种机会……
贺兆齐把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说:“不,其实那几天我特别娇弱。”
那几天……特别……娇弱……
我忍不住捂脸。好吧,我已经知道了,这个人睁着眼睛也能说瞎话。
我望了望窗外,夜幕深深,道路两边黑黢黢的,一股阴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
不知道那个人还会不会遇上鬼物,还要走到什么时候。
我想劝贺兆齐回头去接那个人,毕竟只是坐个顺风车而已,不过看看贺兆齐的态度,说服有点困难。
贺兆齐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放心,他不会有事,毕竟是慈玄和楚风的徒弟。”
我瞪大眼睛,“你认识?你也是大师?”
“不,只是听说过他们收了个徒弟,叫十方,我师父和他们有点渊源。”
我对贺兆齐这个人越发好奇,研究起他的来历,“刚才听他说,你是妖孽。难道这个世界上除了鬼,也有妖怪吗?”
“妖孽非得是妖?可能因为我特别帅,帅得像妖孽。”
“你这自信是哪里来的?”
到市区才八点,每到周末,车流量大。
过十字路口的时候,遇到红灯,突然听到了丧乐的声音,唢呐尖锐的,刺痛耳膜的声音,把周围的声响都压了下去。
还有个男人用粗哑的声音在大喊:“借道!”
我转过头,“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出殡?”
等红绿灯的时候,贺兆齐的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不是出殡,是鬼出嫁。”
唢呐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许许多多红衣人走过来,最前面那些拿着乐器,中间八个人抗着花轿,后面的人抬着嫁妆。
纸钱扔得满地都是,阴风一刮起来,吹到了天上,更是铺天盖地,跟雪花一样往下掉。
送亲的队伍从车流中穿过,丝毫不受阻碍。其余的人看不到,它们就这样抬着花轿在大街上招摇过市。
花轿上方披盖着锦缎,绣着万字和五福的图案。新娘子撩开帘子往外看,没有红盖头,一张小脸美艳如花,满头金珠翠玉。
新娘子对我微微一笑,我赶紧收回视线,“出嫁?嫁给谁?”
贺兆齐漫不经心地说:“看样子,是嫁给活人吧。”
此时是夏天,天气闷热的,但是我觉得背上一阵冰凉,就像隐隐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目光阴冷,恶毒扭曲。
贺兆齐抽出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摸小狗的那种摸法,“放心,有我呢,不会让你嫁给鬼的。”
“……我是不是该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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