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怎么了！”军儿从屋里大呼小叫地跑出来，看清情况后扯着嗓子一声惨叫，“哥！”
李陶阴沉着脸，仿佛讨债的阎罗，他跳下车，三两步走到关涉的车前，一手抵着车身一手使劲拉车门。他当然拽不开，但坐在车里的关涉呆呆地隔着窗玻璃望着他，伸手把车门锁给他解开了。
李陶当然不废话，拉开车门双手探进车里一把抓住关涉的衣领就往外拖。关涉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此刻却跟小媳妇一样儿顺从，毫无反抗地被李陶一把摁在地上骑上去。
“哥！不要打了得赔多少钱啊！”背后传来军儿撕心裂肺的叫唤。
李陶恍若未闻，一拳揍上关涉的颧骨。他发现真爽，这他妈才是他要做的事情，他又下一拳，正要招呼第三下的时候，看见关涉哭了。
他躺在地上，颧骨肿了，嘴角也破皮流血，却始终睁大蓄着泪的眼睛认真地看着这个施暴者。李陶在心里嗤笑，这眼神好像他不辞而别人间蒸发这么多年都在想着他似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当关涉这么看着他时，李陶下不去手。
“你哭什么！”李陶双手撑在关涉的双耳旁边，俯身大吼，“你哭什么你很委屈吗！”
关涉的眼睛只是跟坏了似的，不合时宜地不断流泪。眼泪濡湿眼尾，积聚成珠子，连成线滑落鬓角。
心脏像要炸了一样剧烈跳动，胸膛几乎要变成兜不住东西的破纸箱，太多年没开过的闸口一泻而下，汹涌的情感淹得李陶没法呼吸，分不清这是愤怒还是恨意。
太久违了。
关涉的嘴唇翕动，李陶看懂了，他说：你别哭。
李陶后知后觉地摸了一把脸，接着恼羞成怒地掐住关涉的下巴，在他耳边咬牙道：“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你他妈欠我的！”
说完，李陶也再支持不下去。他从关涉身上爬起来，抬手用掌根狠狠按住眼睛，也不管三轮了，转身就往店里走。军儿惊惶地跑过来扶住车把，看看还躺在地上不起来的关涉，又看看已经扬长而去只留下个背影的李陶，终于崩溃地冲着关涉喊：“老板，车是我的，但不是我撞的你我不能赔钱啊！你有事儿就找那位，他店就是那个——”
“不关你的事。”关涉站起来，拍了拍西装上的灰，“我欠他的。”
他抬头，已经看不见李陶了。关涉侧身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倒车离开巷口。车头只是微微的变形，关涉想，李陶还是手下留情了。
看似不讲理，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但他比谁都温柔，比谁都疼他，他不记教训原谅他一百次一千次，哪怕这是场血本无归的投资，哪怕关涉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烂人——
关涉捂着脸，趴在方向盘上，车厢中倾泻着他不管不顾的哽咽。半晌，哽咽变成一种低笑，像在庆幸劫后余生，像在感恩老天垂怜，却在片刻后又变成悲伤的抽泣。
我真的有病。他想，别再原谅我了。
军儿一刻不停地忙里忙外，异常沉默。他一个人装车一个人开，前前后后拉了四趟把这屋子搬空了，最后拖着两个大编织袋来到稳坐前台打手机游戏的李陶脚边，弱弱地叫了一声：“老板，东西给您放这儿了。”他又报了个数：“这些钱你看成不，行的话我让我爸现在就转给您。”
李陶点点头：“成，挺大方的。别转给我，转给联系你们的那个老板。”
“诶。”军儿应下来。他余光瞥见李陶要动作，赶紧抬起眼皮，只见他从兜里掏出钱包，摸出三百块钱递给他。
“多的钱你去看看车子坏没坏，添麻烦了，这事儿不用你操心。”
“不用不用！”军儿哪敢收，把李陶的胳膊推回去转身就要跑了，“老板，没什么事儿我先回去了……”
李陶不跟他废话，直接把钱掖他兜里了。
军儿不敢再推脱，也不敢再留，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店门口。不一会儿，摩托蹬蹬噔开远的声音又传回店里。
已经是午后。日头偏西，店里显得更暗。李陶抬起脸，一双眼睛显得尤其亮，瞪着面前虚无的某一点，像能看见魂儿似的。
不一会儿，李陶从店里出来锁上门。这两包东西他一手抗一手提，明明很沉,却一步步走得很快很稳。他就这么一口气儿走回了他舅家。
他舅正好不在，不知道上哪儿浪去了。李陶站在自己屋门口，想，得有**年没进去过了吧？
他的手冰凉，握住门把手，只是轻轻一旋，门就应声而开。
————
铃声在李陶脑门儿边上轰炸了一会儿，他才稍微有了点儿意识，哼哼着闭眼胡乱摸过手机，试图关掉闹钟。操作了一会儿发现不对啊，这他妈是电话铃儿？
他猛地睁开眼，看看是哪个孙子大清早的赶在闹钟前就给他来电。吴毅中孙子，李陶按下接听，本来想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没有礼数的家伙，哪知被对方先发制人：“别睡了李陶！赶紧来学校补作业啊！”
“有病！你怎么这么热爱学习了你要上国旗下演讲啊？你上次早恋被抓在国旗下没讲够是不是？”
“妈的。”吴毅中被李陶踩了痛点，气势弱了三分，咬牙切齿道，“我就不该好心给你打电话，就活该让你被新班主任抓典型在教室后头站一周。”
“什么玩意儿？”李陶彻底清醒了，“新班主任？他要抓暑假作业？”
“不劳您费心了。”吴毅中说话开始阴阳怪气起来，“小的不识抬举，唐突饶您清梦了，您接着睡吧，昂。”
“别别别。”李陶一只手举着电话，一只手费劲地开始套裤衩，“等我，我十分钟到，借我抄英语和语文！”
那边高傲地一声冷哼，把电话挂了。
李陶套上校服，胡乱刷了个牙，脸也不洗头也不梳地就往学校跑。一边跑一边暗骂这新班主任忒阴险，要查作业不早说！
开学前大概一周，就有知情人士跟他们班透露了要换班主任的事情。甚至要换成谁都有眉目了：五班那个刻薄狠辣冷脸老头，五班人说他曾经把他班体育生一脚踹下讲台，一路滚啊滚滚到垃圾桶。
李陶当时听了觉得有点扯淡，老头哪来这么大劲？他更相信这个短小精悍的故事存在艺术再加工的成分。但又不得不承认艺术有时候来源于生活，他们班人敢编得这么离谱，现实总不会南辕北辙到他姥姥家去。
思及此，李陶不禁又怀念起他们班原来的班主任。他们熬呀熬终于把她熬怀孕了，孕激素分泌对他们也不打也不骂了，整个班都笼罩在她伟大的母性光辉之中。可惜笼罩了没一个学期，她就休产假生孩子去了，这回来了个下不了崽的，人生无望。
到了学校，李陶一路奔上三楼，走廊中间就是十七班。此时班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没人说话，全在埋头苦写，开学第一天，班级上空笼罩着期末的愁云惨淡。
李陶的位置在吴毅中后边儿。他一屁股坐下就从抽屉洞里抽出来英语和语文的期末作业——两大本学校自印装订的卷子。没错，这位爷压根就没费那个功夫把作业带回家。
吴毅中头也不回地扔给他语文和英语，李陶也不废话，捡起英语看了眼表：还有不到二十分钟上早自习，英语好抄，应该没问题。
不一会儿吴毅中结束战斗，回头张望李陶的战况：“语文不管了啊？”
“他不教英语的吗，语文老师好说话，我再缓两天。”
“他早上来班里说的是全科都要检查。”
李陶笔一抖，划出一道长印子，头也不抬地骂道：“他家住海边儿啊管这么宽！没招，要杀要剐随他便吧，给我三天我都写不完语文那么一大本又臭又长的裹脚布。”
吴毅中闻言，从李陶还盖着灰的乱书桌上把自己的语文捡回来。
教室里的人陆续坐满，早自习打铃的时候，那位在传说中让人闻之色变的暴力冷面老头终于正式闪亮登场。四十来岁的年纪，高个，脸又瘦又长挂不住二两肉，阴沉得要命。
“这也不是老头啊。”李陶往前探身冲着吴毅中的后背说。
他声音也不大，但台上的目光立马刀一样削过来，狠狠剐了李陶一眼。李陶没打怵，吊着个死鱼眼看回去。
“左怀仁。”新班主任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你们的新班主任，教英语，办公室在这层走廊最西边，有事找我。”他敲了敲讲台：“现在，全科暑假作业各课代表收起来给我放讲台上。”
班里顿时开始骚动，卷子翻动的声音和压低的哀嚎交织在一起。
“神经病。”李陶一边嘟囔从书包里往外抽压成咸菜干的其他作业，“有没有人来管管他啊，哪个老师抗议一下。”
“谁敢。”吴毅中声音低得跟猫叫似的，夹在嘈杂的收作业环境中李陶都几乎听不清楚，“听说他是下一任教导主任的有力竞争者呢，你没看他之前教五班，除了四个实验班，最好的就是五班了。”
“那他现在来十七班干鸟。”
“淑惠上学期把咱带飞了，期末成绩倒一，故意让他来给咱们点儿颜色看看吧。”
“有病。”李陶骂完，抬脸笑眯眯地跟语文课代表说，“不好意思，我语文作业没写，就不交了吧。”
语文课代表望着李陶舒朗的笑脸，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但公事公办，她小声说：“我也难做，你先交上吧，说不定翻不到你。”
李陶心想这可不一定，但他还是没驳女孩面子，把自己崭新如初的语文作业本往最上面一扣，交上了。
作业全部收齐，左怀仁站在讲台上喊：“哪个同学自愿去仓库把咱们班这个学期的课本抱回来？”
李陶站起来，右脚在桌子下面勾勾吴毅中凳子，这小子也跟着站起来了。
“走。”刚出门，李陶就一摆下巴，“没吃早饭呢，陪我去食堂。”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