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碧仰头看向众人,说道:“但我说的是真的,他的确是从筋骨俱碎,恢复到正常人一般,连他那样的伤势都能复原如初,素素姐这些,想也小事一桩。”
“那铜片我日日贴身放置,就在我胸口,你们拿出来一看即知。”
钟宝儿先看向钟珠,一时委决不下,钟珠并不作声,钟宝儿见她没有指示,又看向钟光,钟光见她飞传目光,只是些微微的晃晃下巴,示意不可。
钟素素分明没看向她三人,却对她几个女儿家的小动作洞若观火,了然道:“你们都不信她的话吗?”
钟碧本来正在等人上前来拿铜片,等了一阵没有等到,那也没有多想,被钟素素这样一说,才张嘴道:“你们?你们不信我?是真的,真的有这件事,我,我跟你说过啊,宝儿,你不记得了吗?”
钟宝儿声低低,语促促。“你只跟我说过那汉子筋骨俱碎,不日将死,后来毕竟怎样,就不见你对我提过了。你的性格一向张扬,真有筋脉断了复原的奇闻,怎么会不话我知,你这番话,实难令人相信。”
钟碧大口喘息了一阵,将心中高燃的怒焰压下,又道:“好,我说什么你们也是不信,既然这样,那还耽搁什么。杀了我吧,让素素姐做一世的残废,你们动手吧,动手啊!”
钟碧吼了几声,没人应她,她自己反倒嗬嗬笑了,哽着声音,又哭又嚎。
“你们一向都是这样,一向都是不相信我,无论我做什么,都以为我在撒谎,钟光做什么都是好的,钟碧做什么都是错的。以前元宵节放灯,次次都是带了钟光先走了……”
废弃已久的土地神庙中,站着数个妖异变幻的影子,和一个哭号不止的女人。
大家谁也没理会她,钟光也别过头去不看,那多年容忍宽让的情谊,早在这几日的争斗中耗磨殆尽,不论是钟素素的失陷,还是钟宝儿的受骗,钟碧用她的行径告诉他们,她已经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自己所做一切的后果,也不惜牺牲这些,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如果不是钟宝儿反水谋划,不是钟珠、钟光拼死周旋,没有江天青外出的契机,那么钟素素,死也便就死了。
“够了。”
钟素素微哑的声音不大,却如静夜中的一把刀,割破嘈杂的声幕,使得万物一静,鸦鸣亦不见闻,钟碧抽泣声慢慢低了,时而啼上一声。
“钟光,你去取来。”
钟素素慢慢地说,她心中很凉,但很平稳,即使在受到如此的创伤之后,依然愿意给予这个伤害过自己的孩子,再一次的信任。
或者也是给自己一份希望,习武二十三年,就算并没有争雄之心,练武这件事,也已经刻入骨髓,被挑断筋脉的时候,她钟素素难道不恨吗?
何况挑她筋脉的人,还是她一手教养大的孩子,她心中的恨意如果能够显示,恐怕已淹没半座长乐城。
可是,被关在阁楼中的那几天里,她把一切事情都细细咀嚼,恨,无何益,她的恨,反而正是江天青乐于得见的结果,那个女人惯用的手段,就是搅弄人心、惹风惹雨。
她不要恨,她要还给江天青,她所尝受的一切。
被救出来之后,钟素素每日都感到自己的无力与无能,在面对江天青手下的追击时,她只能像条狼狈的狗一样东躲西藏,那些往日从不被她放在眼中的废物,现在居然也成了她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这是何等的讽刺啊。
她又回想到往日把四个小女孩带在身边教养的日子,虽然偶有争执,却其乐融融的时光,那些从中汲取的温暖并非虚假,这其中,到底是谁错了?
她想不明白,想了那么久,依然不明白。
但钟素素知道,一切都可以交给时间去解决,那些不舍的,爱的,都可以经由时间耗磨。
她只是觉得疲累。
在钟素素思绪繁乱之际,钟光已从钟碧怀中取出那块铜片,找到时,钟光大喜过望,举起铜片道:“找到了,你们看。”
钟宝儿忙走上前去,捧住那块薄如蝉翼却坚固非常的铜片,说道:“这上面有些奇怪的纹路,以往确实没有见过,看来是真的。”
她显然非常高兴,就不知是高兴于,钟素素的筋脉恢复有望,还是高兴于,钟碧不必再死。
钟光也凑近去看,她身量高,不必像钟宝儿那样仰头,在看时,乌云飘过此处,遮住一轮圆月,乌鸦声又大作起来。
一阵风过此处,火烛荜荜拨拨的晃动了数下,灭了。
天昏地暗,在漆黑无光的废弃庙宇中,俶尔间,众人都听得一声惨叫,是近前钟素素的声音,她只叫了一声,既而就是‘扑通’重物倒地的声音,再就没有其他动静了。
钟珠大叫道:“素素姐,你怎么啦。”
没有人应声。
钟宝儿大叫道:“我有火折子,发生什么事了。”
依旧无人作声。
在一片喧嚷嘈杂之中,似乎有簌簌声作响,但未知是风吹树梢,还是其他。
钟宝儿慌乱间从怀中去掏摸火折子,岂料愈急愈乱,愈发拿不出来,耳边听见的动静越来越多,过了一息,她耳侧传来钟珠带着哭咽声音的吼叫。
“火折子呢?火折子怎么还没拿出来,钟宝儿!”
“我取出来了!”钟宝儿焦心如焚,打起了折子,庙宇中才重又亮堂起来,只是这一光明照出的景象,却让钟宝儿魂飞天外,心惊失色。
原来不远处,站着一个满手是血的钟光,底下,倒着一个已然气绝的钟素素,钟珠正伏在钟素素尸身上哀哀哭泣。
被弄断的绳索散了一地,捆缚在其中的罪人钟碧早就不见踪影。
钟光颤巍巍举着尖刀,满眼不可置信,回头看向钟宝儿。
钟宝儿几步抢上前去,先看了看钟素素,是心口中刀,已然无救了,再看钟光手掌上鲜血淋漓,身上的鹅黄色衣裙被染了个赤红,她又惊又怒,问道:“钟碧呢?刀怎么会在你手上,是你杀了素素姐?”
“我没有!我没有杀素素姐。不是我!”钟光被一质问,仿佛人才回神,马上丢掉了那把杀人尖刀,往后踉跄了两步,才回头注意到地上少了个人。边摇头,边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阿碧姐姐去哪了,我不知道。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怎么不是你,为什么刀在你手上,是不是你放走了钟碧。钟光,你!”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钟光被眼前的巨变吓得难以回神,嘴里只是反复重复‘不是我’三个字,眼泪翻江倒海似的往外流,却定定的看向钟素素的尸体,一动不能动。
钟宝儿尖叫道:“不是你还会是谁,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是不是也和钟碧一样,你背叛了我们,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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