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何意一气奔出数里,早疲累非常,此刻回头见无人追来,心下一松。才觉得周身酸痛,不能撑持,他年纪尚轻,虽然在外闯荡几年,博学百家之长,但囿于年岁之故,终究不能大成。
此刻就在无名巷口倚墙倒下,调气运功。这一修炼,直到天光熹微,渐有人声,余何意才从入定中回神,吐纳出一口浊气来。
他背靠的巷口左旁有间矮门,此刻从中出来一位婶娘。见有个青衫褴褛,清癯俊秀的少年郎倒在自家门口,不由得唬了一跳,直道这是什么地方奔来的灾民,好可怜人。
原来时值暮春三月,定州地龙大动,震塌了房屋无数,伤亡惨重,不少乡民为求生计,只好远走,而荆州在定州邻近,接纳了不少灾民。
这位婶娘一见余何意如此,只以为也是落难灾民,嘟嘟囔囔的说了几句挡门之类的埋怨话,向屋内走去。
不多时,她又走出来,拍了拍犹在调息的少年,不容人分说的,塞给他一大块饼。
余何意接了饼,呆呆站起身来,他往日行走江湖,多是锦衣仗剑,信马由缰,所来往之人不是武林好手就是绿林好汉,何曾落魄至此,又哪里受过这样恩惠。
“谢……谢谢。”
婶娘递了饼去,就催他早些离开,口中喋喋地道:“你这样一个男子汉,又不断手断脚,怎么就沦落到此。去码头干些活,一天也有七八个大钱进账,粗茶淡饭,青菜萝卜也是一餐。快走,不要拦住了我家门口。”
余何意往日虽然跋扈,但此刻竟不能多发一言,只是拱了拱手,就快步离开,心中暗自计较。
‘庆平生昨夜不见自己去赴约,也不来找,恐怕传话的并不是庆平生。仔细想来,昨晚听见的那声音虽与他有几分相似,但却怪异沙哑的多。
可见自己是受人蒙骗,替人背锅,真是吃了好大一个亏。但那人的功法诡异非常,难以琢磨,恐怕自己不能匹敌,还是不要纠缠,趁早回长安去。
养好了伤,查清陈月孤一事究竟谁人作祟,再自立门户,师父不要我了,我也不非得背靠清风观才活得下去。’
想到王善提剑逼来的那一幕,余何意心内大叹。他迈步前行,出了城门,有心远走,却见前路上立着一个老翁。
“小哥,哪里去?”
白发白须的老翁嘿嘿一笑,余何意直皱眉头,自顾自往前走,他料定自己已脱不得身,但庆平生不是个枉杀之人,又有事交付他做,此刻拿乔作势,只为了谈些条件罢了。
庆平生显然也知他意,慨然长叹了一声。
“小哥,你这会子走了,来日毒发身亡,你不后悔吗?”
余何意冷笑一声,只道:“毒发死便死了,好歹也知道是死在谁的手上。”
庆平生默然不语,良久,他道:“你想知道什么?”
“昨夜有人扮成你的声音,诱我出去,我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逃出来,那人到底是谁?”
“如果我不告诉你,你是宁死也不肯帮我做事的了?”
“是。”
庆平生又叹一声,只说:“好吧。”
说罢了,他往前走去,余何意紧随其后。两人轻功皆出名门,庆平生有意收着内功,余何意又兼修过秘籍云龙折,此刻身法精妙,竟所差不多。
庆平生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暗暗赞叹,只道少年英才,无怪他自傲。一前一后,两道飘逸得身影,来到荆州城外,荒郊十三里坡,这里草黄树枯,并无人烟,就见坡上一块光秃秃四四方方的无字石碑,碑前有两副碗筷,一壶酒,余何意大感惊奇。
庆平生来在碑前,站了半晌,才与他道:“昨日我就是在此。”
“这坟中是……”
“是我一位故人,这次叫你混进去,也是有意让你护持我那位故人之子。”
“是谁?”
“就是你陈大哥的师弟,楚阳。”
“什么!”
余何意失声诧异,庆平生见他神色古怪,已觉不妙。
“怎么了,小哥难道没见他?”
余何意一时为难,不知该不该据实已告。可是楚阳身死这件事过不了多久,庆平生总会知道,到时华山把债算在自家头上也就罢了,就怕庆平生也信了此事,到时可谓腹背受敌,就不妙了。
一想到此,余何意就把昨夜自己如何被骗出门,怎样听见异响,看见楚阳,再听到破空之声,自己被缚,楚阳身死之事一并交代了。
庆平生听闻此事,那张向来淡然自若的脸上,忽地浮出错愕、悔痛、内疚等诸多情态,拧作一团。
他颓然扶住石碑,戚戚道:“无幸……是我对不住你。”
余何意听见无幸之名,脑海中忽地一闪,电光石火般的,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一桩逸闻来。那是在他三四岁时的旧事了,大约十五年前,本朝还是上一任皇帝时,有一位兵部尚书,名叫赵无幸,那人出身草莽,兵法武略无不精通,甚有声名。当时戎狄叩关,朝廷苦无良将,他自荐勇武,发兵西北,之后大胜而归。
皇帝老子畏惧他兵权甚大,赐他做了个尚书,正大光明的卸了他的将职。如此三四年后,有一日,赵无幸忽因贻误战机之罪下了天牢,举族遭戮,据说死无全尸。
‘难道这里竟埋着那位好汉?’
余何意暗自思量,
‘楚阳竟是赵无幸之子,他怎么姓楚?是了,当时株连九族,想必是易名逃出来了。’
待回过神来,只见庆平生依旧哀恸之色,却比方才缓和了不少,对他道。
“我知道昨夜诱你出门之人是谁,正是我那不肖的侄儿,庆见空。”
“他曾败华山派陈旷手中,此后郁结于心,久不能解。月前,我诛贼归家,竟发现他屋中有几页手写的化功**。再加上荆州近日之事,我想,他一定来了此处。”
余何意一听此事,竟还危及陈旷,不由得皱起眉来。
“余小哥……”
庆平生话音落下,自怀中掏出一枚丹药来。
“既然楚阳已死,万事皆休,都是老朽交待不周的过错,这是解药,你拿去吧。往后,你须好自为之,不要堕了你师父的名声。”
余何意接过这枚解药,心内五味杂陈,他向庆平生拜了一拜,只说:“多谢老前辈。”
言罢,他拔腿而走,远去的方向,却是林家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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