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暗流

东石街,相国府。

“这次我们明明做足了准备,宥连澍那厮居然还能安然无恙的归来,归来也就罢了,分明是屈辱的讲和而归,圣上还是让她一介女流之辈官升一品了”,府上议事殿中,一名低沉粗豪的年轻男子声音由内传来。

“大胆,圣上明仁”,相国铿锵有劲的声音立马压过了年轻男子,随后他压低声音说道:“卫儿你行事断不可如此莽撞,切记隔墙有耳”。

相国赵玠虽然年事已高,鬓眉已被雪染,可那如炬的双眸还是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威严和气节。他总是给不熟识的人一种其言蔼如的错觉,就如同平常人家中慈爱的祖父,可只有共事的官员知他眉眼深处藏匿暗河,津国上下,除了喜怒无常的国君外,他赵相国之心更不可猜度。加之他善于夤缘,更以羊邑之略,帮助当今圣上在夺嫡之战中战胜了太子孟恒,登上了龙座,成为了圣上恩宠的臣子,宫中有不少人十分畏惧他的权势,平日里唯他是瞻。

年轻气盛的赵卫也因沾得父亲的荣光,年仅二十三已是正二品骠骑大将,可他并未习得父亲的老谋深算,平日里嚣张跋扈,恣意妄为,没有把别人放在眼里过,宥连澍屡战奇功,官阶已在他之上,他自然是心中多有不满了。

“怕什么,我早已屏退左右,这殿内只有你我父子二人,他人谁敢迈进一步,我必叫他有来无回”,赵卫自信地回道。

“能在那样大局阽危之际脱围,甚而扭转局势占领先机,实属是布阵领兵的大将之材啊,在实战带兵方面,你呀,该是多向人家学学”相国此番话语中毫不掩饰对宥连澍领兵才能的赞许。

“那些你派出去截断她运粮道路的家兵可都......?”赵玠欲言而止。

赵卫闻言立马露出狠辣的眼神,“放心,通通都。。。”,他随即做出了一个手抹脖子的动作。赵玠立刻心领神会,满意地点点头。

殿外,一个淡黄色的身影款款而来,近了一看,不是相国府的千金赵嫣,更是何人。她赵嫣本非皇亲国戚,但因着圣上爱屋及乌,将其破格册封为“世和郡主”,享有与常安宫内的公主同等的尊贵荣华。

望见自己的女儿进来,赵玠原本警惕的眼神渐渐柔和了下来,温言道“嫣儿,怎么这般夜深了还不歇息”。赵嫣莞尔一笑,美艳的脸上露出万种柔情,她走到父亲的身后,双手覆在了他的肩上,玉指轻转,为其按压起来,赵玠眉眼舒展,很是满意女儿这番举动。

“我自是瞧着这大殿内灯火通明,不放心爹您熬夜处理政事,这才进来看看,果不其然吧。”

“呵呵呵,我跟你弟弟在讨论军政要事,忘了时间,眼下也准备散了”,赵玠宠溺的回答。

“您要多注意身子,有什么要紧的事明早再说也不迟,再者说了,这不还有弟弟为您分担呢”赵嫣这一句可是说到了赵卫的心坎里,他立刻面露骄傲的神色,接话道“是啊爹,孩儿大了,乐意为您分担家中大小事务,您大可放心”。

“好好好,我的两个孩子都如此有孝心,实乃老夫之幸。等为你们站好这最后一岗,我也该将这一切交到你们的手里了”。

这一家人有说有笑,任谁看了都觉得是如此其乐融融,可在这平静的相府内,正在滋生着什么样恐怖的阴谋,或许只有赵姓父子心照不宣了。

他们父子两刚准备起身回房,赵卫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对了,爹,我还听闻那宥连澍从西域带回了一个身世不明的女子,就藏于她的轩内。”

此言一出,其余二人都有一丝讶异。听到宥连澍的名字,赵嫣的眼中先是露出复杂的光芒,那光芒中有喜悦有些羞赧甚至有爱慕,可她转念一想,宥连将军向来行事谨慎小心,怎么可能将一来路不明的女子带在自己身边呢,而又会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入的了她的眼呢? 赵玠眼珠一转,反问“卫儿你此番消息可准确?”

“爹放心,那自然是准确的,是我派在宥连澍身边的最亲信的探子回报的。”赵卫胸有成竹的回答道。

“那是天的旨意啊,看来上天又给我们指引了一条明路”,赵玠此刻眼中的阴冷显露无疑,同赵卫对视一笑,哈哈哈仰天大笑了起来。唯有身侧的赵嫣,黛眉轻蹙,若有所思,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风波正在酝酿,她始终觉得很不安。

将军府,承和轩。

宥连誉正坐在轮椅上把玩着手中一件形状新颖的兵器。他今日的精神头显然还不错,以往苍白的唇瓣竟有了一丝血色,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英俊的面部轮廓犹如刀削,完美的无可挑剔。若不是因为腿疾,仅凭这长相,那来府上提亲的公主必定成群。在这胤临城内无人不知将军府有一位神机妙算,精通各种机关道术,能根据天地现象,占星卜卦推算未知的“神机公子”。

一会儿,一抹白色的身影穿过静谧的竹园,踏进轩内,来到了宥连誉的身旁。宥连澍今日依是一袭如雪的白衣,外罩银色锻绣锦服,天青色腰带曼佻腰际,周身散发着贵族气质,清冷不失美韵。

“大哥,你唤我”,她恭敬地站在一旁,问道。

宥连誉抬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妹妹,苍白的脸上露出和煦的春风,他将手中把玩的物件递给了宥连澍说道:“来了啊,快,你试试这个”。

宥连澍接过神兵细看了一番,惊讶道“这竟是,诸葛连弩!”

诸葛连弩,源于卧龙先生诸葛孔明制作的一种弩,此兵器以铁为矢,长八寸,一弩十矢连发。火力虽然很强,但由于体积、重量偏大,单兵无法操作使用,后又由于生产工艺复杂,加之所用的箭矢也必须是特制,此弓弩也就慢慢失传了。

“是也不是”,宥连誉笑笑说道:“诸葛连弩体积重量皆不适合骑兵随带,我反复试验将其缩小了数倍,将铁质结构换为木质,只一弩三矢,提升了相较于传统弓箭的发射威力,同时并未明显增重。”

宥连誉说罢,只见宥连澍抬臂瞄准,触发机关三箭齐发,“嗖嗖”得从面前穿过,须臾间,三支铁箭直直的钉进了院内一颗高大的樟树,树叶沙沙作响,犹如刮过一阵疾风。

“准头,力量,效率皆提升了三倍不止,若能批量生产,相当于将我赤峰军内弓弩手的数量倍增,实属神兵,小妹在此多谢大哥屡次助力。”宥连澍说完两手抱掌前推,身子略弯,真挚的表达了对宥连家嫡长子的尊重与感激。

宥连誉听罢缓缓摇头,并无欣喜之感流露,却有一丝苦楚哽在心头,轻叹息:“你我血脉同根,何必如此客气。只愿你每次征战能平安归来,大哥我当倾尽所有。只是这么些年来苦了你南征北战,倘若我的身子不似这般模样,这一切本不该你去承受,是做哥哥的对不住你啊。”

宥连澍自然也是感受到了他的苦闷,宽慰道“大哥莫要这么说,与其将我困囿在这深阁之中,我情愿去那大漠戈壁,感受驰骋的自由。况且这些年来我征战之余也听闻了一些他族医治腿疾的偏方,待我为你寻得实用的法子来,定有希望治愈的。”

宥连誉听罢,轻锁的眉宇舒展,他们兄妹二人之间,确实不必谈谢字,因为他们的命运早与整个将军府紧密联系在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不过,你的轩内可是藏有一名外邦女子?”宥连誉突然开口问道。

这位受她敬仰的大哥,可不似那二哥宥连旸一般不羁放荡,平日里从不多嘴开口过问妹妹的事宜,除却商量一些军要国政,剩下的唯有缄默,如今他这般开口问道,定是有什么缘由。

“大哥可是窥见了什么?”宥连澍玉眉轻锁,只一霎却都消失不见,她冷静地开口问道。宥连誉倒是没有正面回答她,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轻声呢喃“你想保她”。

“是,在未寻得其家人前,我是应许了,护她一程,莫非?大哥若是窥见了什么,大可不必对我隐瞒,但说无妨”。

宥连誉摇头道“非也,此乃怪异,她的命格,我尝试多种卦象皆参不透,来路晦暗不明,去路迷惘不定。”

宥连澍听罢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可你的星盘有所改变,出现了此生解不开的结,也是你躲不开的劫。”宥连誉抬首望着眼前的人,缓缓说道,他盯着宥连澍的墨瞳,想要从中获得讯息,可他从中窥见的唯有暗不见底的夜空,偶有几颗明星出现,忽而消失不见。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听到这,宥连澍的脑中浮现的的皆是那个碧色女子的模样,即便相遇在血腥的战场,依然掩盖不住女子容色绝丽,只是那目光交瞬的一眼,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的破冰入潭,在她荒芜的心上,埋下了一抹绿。

仅一眼,一眼便万年。

“若真是这样,也是我先起的意,无怪乎其然。”宥连澍的嘴角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是自嘲么,自己竟不可避免的对一女子有了这样的牵萦,是笃定么,自己就是做了这样冒进的决定:

一定要,护她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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