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全身摊坐在椅子上，眼睛闭着，小嘴倒叨叨不停，“小姐，我们什么时候上京？”
“五日后东凌使臣会到华京，如今算算日子，还有两日。”
“什么！两日？”秋露听后从椅子上跌落，沈卿落没有扶住，她与地面撞了个满怀，“小姐，你是真不急啊，我们从青阳到华京也须一些时日，万一怠慢了，让一个皇帝等和亲公主，啧，不敢想不敢想。”
卫质穿着便服，一改往日的暗卫服，佩剑也没在身上，他走路没有声音，闻声道:“那也是杨空尘的过错，使臣没与和亲公主同路，晚了就晚了，不管怎样，小姐没有错。”
“卫大哥，你今日竟穿的不同了？”秋露看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发现是自己熟悉的人，不过她第一眼看见时竟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你不会就是为了买梅酥香糕吧？”沈卿落往嘴里塞块糕点，那是卫质刚刚出门买的梅酥香糕，她最爱吃的糕点。
“嗯，小姐昨日说想吃甜的。”
“我就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还当真了。”沈卿落想起昨日与华婶谈话，她这几日喝的汤药太苦，一直吃蜜饯，倒想吃点别的糕点。
沈卿落眼睛一转，凑上前怯怯说:“如果，我说如果，万一我们去华京怠慢了，宣和帝可能会觉得我不守约定，品行不佳，德行有亏，再加上朝臣们的上书，是不是赐婚的旨意就会晚下来几日？”
“是会这样，但名声也会不好。”秋露思考一番，定眼对上沈卿落的目光，“嗯？小姐，你想干嘛？”
“没干嘛，只是在想，我一旦嫁人，就会被永困宅院中，我想出院门都难，更别提去南冀找妹妹了。”沈卿落抬眸向天空望去，面上平静淡然，心中却有几分迷茫，“我给她的信件，不知几日才能被送到，又不知几日我才能收到回信。”
她叹息道:“暂别离，难相聚，彩云易散，皓月难圆。”
沈卿落察觉到刚刚喜悦的氛围被自己弄的伤感，连忙打着圆场，“哎呀没事，其实话说回来，我之前被困在宫中也已经习惯了，就是再困一次呗，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不过，这一困就可能是一生。
十二年的民间生活，五年的皇宫生活，剩下的虽前景未知，但心中有数。
……
南冀——
冬日的光景浓淡相宜，宛若天地织出青白渐变的锦，枯枝儿段刺下细密的针。
空中雪花飘落，像梨花瓣飘飘洒洒地落下，沈卿谙伸手接住雪花，不一会儿化成水，她喊来繁若一起堆雪人，正玩的开心时，桂嬷嬷站在她的眼前，行礼后冷声道:“三皇子妃，老奴是陛下派来，教习您学习南冀规矩的。”
“您不能和婢女一样嬉戏玩耍，学的应该是端庄谦和。”
桂嬷嬷走到繁若面前，呵斥道:“主子不懂规矩，奴婢也不懂吗？自己去领十大板子。”
“等等！桂嬷嬷，繁若是我带来的婢女，不知道南冀的规矩也正常，这次就先放过她。”沈卿谙挡住繁若的面前，她知道桂嬷嬷是南冀皇帝派来的，现在裴宇宸又不在宫中，这是故意为难她。
“在南冀，奴婢就是奴婢，犯了错惩罚以示警诫，还望皇子妃谅解。”桂嬷嬷将“在南冀”三个字咬的音很重，她冷峻的目光中没有半分柔情，眼眸中同今日的雪一样冰寒。
“我是皇子妃，说了放过她，就放过她，主子的话都不管用吗？”沈卿谙向桂嬷嬷发了脾气，她一向活泼天真。在东黎被贵妇人私下说是弱柿子，说她好像她从不会发火，但是再平静的水面也会掀起涟漪。
后来，南冀皇帝知道后，便罚沈卿谙站在雪地里练了两个时辰的站姿，繁若被罚跪在殿前三个时辰。
桂嬷嬷说，作为一位合格的皇子妃，要懂得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沈卿谙在寻问裴宇宸行踪时，她厉声训诫:“皇子妃要守好自己的本分，不可一心二用，不要经常将心思打在三皇子身上。三皇子有政务在身，事务繁忙，不可沉迷于儿女情长中。”
这两个时辰过的极为漫长，虽然雪已经停了，但沈卿谙被风刮着脸。一旁的桂嬷嬷又耳畔边絮絮叨叨，自己的婢女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跪在地上，任由天地间的风雪吹拂。
沈卿谙边罚站，桂嬷嬷边絮叨着:“在将就席时，要仪容庄重，不可有失常态。两手提起衣裳的下缉，使下缉离地一尺左右，这样才不致于脚踩着衣裳。不要掀动上衣，迈步不要慌里慌张，以免脚下有失。”
“身为皇子妃，毋侧听，毋噭应，毋怠荒。”
桂嬷嬷在知道东黎是一夫一妻制时，怕沈卿谙往后会阻止裴宇宸纳妾，特意敲打道:“三皇子妃，老奴再强调一遍，这里是南冀，男子三妻四妾的，这是常有的事情，何况是皇子。您只管好好地做自己的正妻，莫要争风吃醋，要有容人的雅量。”
“奴婢知道有些话您不爱听，但这是事实，您早知道也是好的。”
沈卿谙浅浅俯首，乖巧点头应下，心中却没有任何感觉，这些话在东黎时，沈卿落便和她说过。
沈卿谙嫁给裴宇宸本就是她的阿姐告诫她，要在南冀先有个靠山才是，她确实对裴宇宸有情爱，但她也清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这种誓言终会被时间冲刷抚平。
“今日老奴已经教习完毕，皇子妃好好休息，老奴告退了。”
桂嬷嬷走后，沈卿谙连忙去扶繁若起来，嘴上忍不住的吐槽，“这个老嬷嬷也真是的，硬生生看着你跪三个时辰才走，她指定是故意的。”
繁若一脸歉意，自家公主哪受过这样的不公待遇，“公主，都是奴婢不好，害你在风中站了两个时辰。”
“这有什么的，命由我作，是我不懂这的规矩，你还跪了三个时辰呢，我心疼你才是。”沈卿谙的一切委屈咽入喉间，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她眼底的苦楚。
她知道，这不是东黎，这是南冀。
沈卿谙从地上滚了一个小雪球，她冲繁若身上扔去，喊道:“繁若，我们来继续堆雪人，不理那个老嬷嬷。”
“公主这，这不太好吧？万一桂嬷嬷看到，又罚你了怎么办？”繁若丝毫不怕自己被罚，但自家公主不能再被罚了，一天被罚两次，她会受不住的。
“管她呢！我高兴就行。”沈卿谙忽然想起什么，接着说:“不用了繁若，一个雪人而已，我可以自己堆的，你在一旁看着就行。”
沈卿谙想到刚刚那一幕，内心一揪，如果喊上繁若一起的话，繁若会被罚的更重，自己还是不要连累她。若桂嬷嬷发现，把错误全揽到自己身上算了，反正这本来就是她的主意。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雪人差不多已经成形，就差在上面装点，呃……就是样子难看了点，正确说也算是难看不少吧。沈卿谙堆的雪人是斜着的，它好像风一刮就会立刻倒下去。
“繁若，繁若，咦？繁若去哪了？”沈卿谙环视四周，害怕她被桂嬷嬷拉去处罚，心中不免惊慌起来。
“公主，奴婢在这儿！”繁若从宫门那边跑来，沈卿谙破涕为笑，眼底的冰冷一闪而逝，微微露出一丝喜意。
“让殿下担忧了，桂嬷嬷刚才唤奴婢，她告诉奴婢说，明日和往后都不会再来教您礼数了。”
“啊？态度转变的这么快？”沈卿谙眼神闪了闪，又问她:“你在路上有没有看到三皇子？”
繁若摇头，“三殿下应该还未回宫，公主这是想他了？”
“别瞎说，没有的事，我要继续去堆雪人。”沈卿谙眼眸冷了几分，没有女儿家被拆穿的娇羞，面对繁若时还是笑脸相迎，背对她时却沉下脸来。
沈卿谙继续完善着她的雪人，繁若在看到裴宇宸时，嘴里的请安还未出口，已被他止住。繁若识趣的退下，此时院中只剩他们两人。
“繁若，你看看我的这个雪人怎么样？好像有点怪，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裴宇宸就这样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小嘴叭叭叭的说，就像是和在东黎那时一样。过了一会儿，沈卿谙见没有人回应她，心中便猜到了几分。
“宇宸，是你向陛下告的状吧？”沈卿谙转头看向他，直接切入话题。
“嗯，是我。”因为裴宇宸的目光一直放在她的身上，她转头时，两人的视线相撞。他径直走过去，将她揽在怀里，狐裘温暖的包裹着两人。
“看看你这衣服上的雪，应该被罚跪了，对不对？”
“对，卿谙猜的真准。你不用管那些礼仪，做自己就好，还有就是，未来当南冀皇帝的又不是我，我只是个皇子。什么三妻四妾的我也不需要，来日皇兄登基，我照顾自己的那一小片封地可能都应接不暇，还纳什么妾呢！”
“我要先照顾好自己的小家才是。”
裴宇宸提前回宫就一路狂奔过来，没别的原因，就单纯的想见沈卿谙。
他正巧碰到沈卿谙的婢女被罚跪，随后皱着眉头又进去悄悄一看，果然不出心中所料。沈卿谙在罚站着，心里立刻不爽，猜着多半就是他父皇在使绊子，于是去找皇帝理论，当然罚跪也是难免的。
沈卿谙眼底闪过柔情，心疼道:“腿肯定很疼吧，你被罚的时长可比我的久多了。”
“这不算啥，反正我从小到大也没少被父皇责罚。”裴宇宸从袖口中拿出一根胡萝卜，插在雪人上，“卿谙堆的雪人很好看，我很喜欢。”
“什么呀！我眼睛又不瞎，你别哄骗我了，我堆的我自己能不知道吗？！”沈卿谙瞧着眼前快要倾斜的雪人，不由得笑出了声。
“卿谙堆的也很好，我们可以一起来堆个更好的。”
沈卿谙将她的手套取下给他，裴宇宸蹲下身来团雪。
“我再去拿个手套。”说罢，沈卿谙要去屋中取，被裴宇宸拉住，“不用了，你刚刚已经堆了一个雪人，再堆一个手会冻伤，你可以去拿个手炉，然后在旁边帮衬着我。”
“好的。”
嘴上说是沈卿谙帮衬着他，实际上却是裴宇宸一人堆的，他可不想让自己妻子的手被冻伤受寒。
彼时天空中飘起零零点点的雪花，落在两人头上，倒是想起那句:今朝若是共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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