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仿佛一块吸饱了脏水的巨大海绵，沉甸甸地压在头顶。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黏稠得没有一丝缝隙，透不过气来。无尽的、单调的赭红色荒原上，唯有那两栋东西对峙的巨物，以一种病态的、违反物理常识的姿态，蛮横地刺入这令人窒息的天幕。
那是学校。或者说，是两座被称为求知殿堂的、摇摇欲坠的纪念碑。它们太高了，高得失去了所有骨气。从大约中间的位置开始，两栋楼都呈现出一种清晰可见的、令人心悸的后仰，仿佛被无形的巨手在顶端向后推了一把，又像是两条放置太久、糖霜软化、再也无法挺直腰杆的巨大奶油裱花蛋糕，被自身的重量压得微微弯曲。惨白的混凝土墙体上，蛛网般的黑色裂缝恣意爬行，从地基一直蜿蜒到那令人眩晕的顶端。也许只需要一道足够亮的闪电，一场足够酣畅的暴雨，这两条柔软的糕点就会从那个最脆弱的折点，咔嚓一声，优雅地断成两截。
我蹲在楼前冰冷坚硬的土地上，像一颗被随意丢弃的石子。我没有名字，只有一串印在制服左胸和烧烙在意识深处的冰冷字符：X-825。一个编号，一个标识。在这里浸泡久了，连性别都模糊了，仿佛只是一段运行在庞大教育系统底层、充满了冗余循环和逻辑漏洞的错误代码。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等待那些被称为程序员的老师们，将调试好的补丁——那些印刷在白纸里、不断扭动如同蠕虫的知识数据——强行注入，覆盖掉我自身运行产生的、那些被视为非法的数据流。
此刻，那些知识蠕虫就在我摊开的掌心里徒劳地蠕动。它们试图钻入我的皮肤，侵入我的神经。但我厌恶这种僵硬的、被规定的营养。我的处理器拒绝解析它们，我的内存顽固地为那些非法数据保留着空间。
我的注意力，这系统中最大的干扰源，总是不由自主地飘散。一只在沙砾间跋涉、背负着比自身大数倍食物碎屑的黑色小蚂蚁；远处那栋矮胖建筑通风口飘来的、混合着廉价合成油脂和熟食素菜、若有若无的香气；甚至悬浮在眼前浑浊光线里的一粒微尘，都能瞬间在我的意识里引爆！
它来自哪颗衰亡的恒星？见证过多少次文明的兴衰？上面是否也曾有过像我一样，拒绝被格式化的、微小的尘埃？
“警告！警告！即将进行学习进度检测！”
刺耳的蜂鸣毫无征兆地撕裂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冷酷的、不容置疑的节奏，像无形的电鞭抽打在每一根神经上。掌心里的蠕虫瞬间黯淡蜷缩，仿佛也感到了灭顶之灾。沉重的、硬底靴子踩踏金属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在空旷的走廊里制造出令人心悸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踏在我的脊椎骨上。扫描仪发出的、令人作呕的猩红光柱，如同某种嗜血生物的舌头，已经开始舔舐我背靠着的冰冷墙壁，光斑在我脚边不安地跳动。
进度？我的进度就是这堆拒绝被吸收的蠕虫，就是我脑子里那些关于尘埃宇宙的胡思乱想。检测意味着暴露，暴露意味着更严厉的调试，意味着被拖进那间散发着压抑和恐惧气味的深度优化室。
跑！
冰冷的麻痹感被求生的本能冲垮。我像一颗被弹弓射出的石子，猛地从地上弹起，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与脚步声相反的方向冲去！身后，扫描仪的猩红光束瞬间锁定我的背影，警报声陡然拔高，尖锐得能刺穿耳膜！
“825！停止无效抵抗！接受优化！”冰冷的合成音被甩在身后，紧接着是更多纷乱的脚步声和程序员屠夫们气急败坏的咆哮，“目标逃离！启动追捕协议！封锁C区走廊！”
沉重的防火闸门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开始轰然落下！我猛地向前一扑，几乎是贴着冰冷的地面滑进了即将闭合的闸门下方，靴子跟甚至蹭到了急速降落的沉重门底！身后传来闸门哐当落地的巨响和屠夫被阻隔的、模糊的怒吼。
成功了！一股混合着恐惧和病态兴奋的战栗掠过全身。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而嘶哑的嗬嗬声，像漏气的风箱。
教学楼内部的光线瞬间剧变。走廊和楼梯间应急灯瞬间亮起，交替闪烁着刺目的红光和诡异的惨绿，将整个空间变成了一个标准化的恐怖游戏地图。每一次闪烁都在视网膜上烙下短暂而灼热的残影，扭曲着空间感。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肺叶，火烧火燎地疼。
屠夫的脚步声、扫描仪的嗡鸣、闸门升降的巨响、冰冷的警告广播……各种声音在迷宫般的走廊和楼梯间里混响、叠加，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声网。
而我，成了网中一只慌不择路的飞虫。
我撞开一扇虚掩的教室门，里面空无一人，桌椅整齐得如同墓碑。我猛地将门后一个沉重的、散发着生化气味的垃圾桶推倒，骨碌碌滚到门口，制造障碍。身后传来屠夫被绊倒的闷哼和更加愤怒的咆哮。一种扭曲的快感涌上心头，我几乎要大笑出来，赶紧捂住嘴，把声音压回喉咙深处。
我冲向走廊尽头一扇狭窄的、用于通风的高窗。生锈的插销发出呻吟，我用力拉开，不顾一切地钻了出去。窗外是教学楼侧壁悬挂的巨大通风管道和冷凝机组形成的钢铁丛林。我像一只笨拙的壁虎，在冰冷的钢铁构件和粗糙的水泥外墙上攀爬、跳跃，每一次落脚都惊心动魄。下方，蚂蚁般渺小的地面让我一阵眩晕。
“它在外面！C组，上屋顶拦截！B组，下方封锁出口！”屠夫的指令通过扩音器在楼宇间回荡，带着被戏弄后的愤怒。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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