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卫姝锦在祠堂内,都能听到街上吵吵嚷嚷的。印象中,京城的老百姓还是头一次起这么早。想来应当如此,因为今日乃新皇的登基大典,普天同庆。
“二姐。”卫祁阳躲在门外,将脑袋探了进来。
“在门外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卫祁阳确定四周没有人在,才偷偷溜进祠堂内。“父亲可真狠心,怎么能让二姐在这硬邦邦的地面上跪一宿,还不许用蒲团?”
“小孩子家懂什么。”
卫祁阳不乐意了,“我已经年满十三了,是大人了。”
她这三弟年龄是长了,但仍旧是小孩子心性。“既然是大人,就不要在这胡闹,赶紧出去,免得被父亲看到,又要挨罚了。”
“嘿嘿,我这不是关心二姐来的嘛。”卫祁阳将手中的糖葫芦伸到卫姝锦面前,“王大娘给的,可甜了。”
“我不要,你留着自己吃吧。”
“我可是冒着挨揍的风险,特意拿来孝敬二姐的,怎的还不领情?”
卫姝锦盯着眼前的糖葫芦出了神,她想起来自己这般大的时候,也曾拿着糖葫芦在荣泠崖的面前晃悠。
“泠崖哥哥,吃糖葫芦吗?”
她记得那时,荣泠崖敲了敲她的脑袋,颇为嫌弃道:“少吃点糖葫芦吧,当心长蛀虫,把你的牙齿全部吃光。”
卫祁阳伸出手掌在二姐眼前晃了晃,“二姐,二姐?”
思绪被拉了回来,“嗯……”
“发什么楞啊?难不成被我感动到了?”
卫姝锦敲了下三弟的脑袋,“少吃点糖葫芦吧,当心长蛀虫,把你的牙齿全部吃光。”
卫祁阳半信半疑道:“当真?”
“我堂堂大将军,犯得着去蒙骗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那我不吃了。”卫祁阳一听,毫不犹豫地将心爱的糖葫芦一把丢到窗外,“我以后可是要像二姐一样当将军的,没牙齿怎么行。”
卫姝锦摸摸他的头顶,“孺子可教也。”
太尉卫鸿还未踏进祠堂大门,便听到姐弟二人的嬉笑声,不由大动肝火,“放肆!”
卫祁阳吓得一激灵,随即规规矩矩地跪在蒲团上,低着头。
“在列祖列宗面前还这般胡闹,成何体统?”
“姝锦错了。”卫姝锦悄悄拉了下三弟的衣袖。
“祁阳也错了。”
于是,姐弟二人在先人灵位前磕了三个响头。
姐弟俩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卫鸿也不忍过多的责罚。走上前燃了三炷香,拜了三拜,再插到香炉里。
“跪了一夜,该想的可曾想明白了?”
卫姝锦一直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她或许会像父亲那样,对荣朝忠心耿耿,但坐在龙椅上的必须是荣泠崖,换谁都不成。“想明白了。”
“起来梳洗一番,随为父进宫。”
“是,父亲。”卫姝锦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然麻木到站不起来,还是卫祁阳在一旁扶着。
太子与姝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二人的情意,卫鸿都看在眼里。可如今太子登基,后宫之中必定不会有卫家女儿的一席之地,皇帝不可与臣子通婚,是祖宗定的规矩。只怕姝锦不能挥剑斩情丝,误了自己一生。
“列祖列宗在上,后人卫鸿在此立誓,定当全力辅佐新皇。”卫鸿向祖先牌位磕了三个头,“后人之女卫姝锦,生性执拗,定远大将军之位于女子而言,是重担。而今吾皇登基,风云莫测,姝锦身在其中,前途福祸难料,还望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保佑小女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待祭天仪式过后,丞相率文武百官进宫朝拜时,已是晌午。
三品以下官员,不能进含元殿一睹新皇即位时的风采,只得井然有序地站在殿外的空旷之处。
卫姝锦此刻又该庆幸自己是正三品的定远大将军,这含元殿内,有她的一处立足之地,能亲眼目睹太子登基。
荣泠崖步入殿内,头戴冕旒,身穿黑底十二纹章绣的冕服,手中竟还握着一柄宝剑。当他坐上宝座时,不知怎的,卫姝锦的心揪了一下。
大太监宣读即位诏书时,含元殿内外的文武百官皆行了跪拜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大行皇帝之遗命,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其以明年为惠文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钦此。”
卫姝锦偷偷抬起头瞄了荣泠崖一眼,冕旒遮住了他的眉眼,不知悲喜。当他将目光投向这边时,她随即垂下脑袋。
“传——传国玉玺。”
荣泠崖刚接过传国玉玺,礼部尚书林博涛就突然站了起来,义愤填膺道:“太子荣泠崖乃无才无德之辈,不配即皇帝位。”
居然有人如此胆大包天,敢在新皇登基大典上口出狂言?殿内的文臣武将皆惊得目瞪口呆,这林尚书可是要做这千古第一人?
让众臣更为惊讶的是,新皇仍旧淡然处之。“林爱卿何出此言?”
“太子在诸多皇子中并不出类拔萃,胸中无半点文韬武略,更别提治国之才;况且太子还在登基前夜,不顾自身安危,贸然出宫,闹得皇宫上下人心惶惶,此乃无德。大荣江山,断不可交于你手。”
“哈哈……”该要愤怒的时候,荣泠崖偏要笑给所有人听,“林爱卿直言不讳,一针见血,有贤臣如此,朕心甚慰。”
这礼部尚书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这般羞辱泠崖哥哥?君辱臣死,卫姝锦哪怕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灭了这老匹夫,谁曾想安平王先她一步。
“林尚书,这般猖狂,是谁借你的胆子?圣上面前岂容尔造次。”安平王站起身,拍了拍朝服,“来人啊,速速将这乱臣贼子拿下。”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全放在林尚书身上,大太监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刺向了荣泠崖。
“陛下,当心。”卫姝锦是第一个察觉到的,想要扑上前去,才发现她与荣泠崖隔得有多遥远。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荣泠崖偏过头,那把匕首才没有命中要害,但脖颈上却留下了一道细长的伤痕。他桎梏住大太监的手,匕首便“叮”地一声掉落在宝座旁,接着站起来一脚将大太监踹翻在地。
卫姝锦迅速上前将他制服,“大胆狂徒,竟敢行刺陛下。”
这时,一众带刀护卫进入含元殿内,纷纷拔刀指向了大太监。
“都退下。”荣泠崖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宝剑。
“是。”
卫姝锦只退到了台阶下,恐再生事端。
当众人还在错愕时,一声哀嚎响彻整个含元殿,荣泠崖已然挥剑斩下大太监的头颅,血液喷洒了一地,弄脏了他脚上的御靴。
那头颅正好滚到林博涛的脚边,他乃一介文官,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当即吓得脸色惨白,几近晕厥。
“将这狗奴才的头颅悬挂于城门口,示众三日。”
“是。”护卫赶忙将大太监的尸首收拾走了。
宝剑入鞘,荣泠崖坐回宝座上。目光落在了林博涛身上,此人罪该万死,但礼部尚书是个重要官职,若是空悬下来,必定会被奸人有机可乘。还不如暂且保住他的乌纱帽,再秋后算账不迟。
“林爱卿可还有话要说?”
林博涛见识到小皇帝的雷霆手段,不敢再大放厥词,“臣惶恐。”
“既然如此,众爱卿要说的便只有一句。”
卫姝锦觉得这话从荣泠崖的口中说出,凉薄得如同昨夜的月光。
含元殿内的文臣武将异口同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时,殿外的文武百官也跟着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荣泠崖薄唇轻启,“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
“朕初登大宝,资质尚浅,一人治理朝政,有心无力,思虑良久,夜不能寐。以安平王德才兼备,实乃国之栋梁。”说到这,荣泠崖手背上的青筋突了起来,却故作镇定道:“故特封为摄政王,辅佐朕打理大荣江山社稷。”
安平王嘴角扬起,露出了一个浅笑,却又不着痕迹地恢复平静。跪下来,道:“臣,领旨谢恩。”
卫姝锦咬紧牙关,拼命忍下心中愤懑。荣世浮这老匹夫居心叵测,怕是不能够全心全意辅佐新皇,得了摄政王头衔,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厌恶的人,要假装去欣赏;不愿做的事,要假装欣然接受。卫姝锦知道,荣泠崖是凌驾于天下人之上的帝王,同时也是身不由己的傀儡。
“太尉大人。”
荣泠崖点到自己父亲时,卫姝锦心中不由紧张起来。
“臣在。”
“卫爱卿掌管三军,身经百战,立下赫赫战功,深受先皇信任。朕始受传国玺,便背上无才无德之骂名,不知爱卿可有良言警句相赠?”
卫姝锦听明白了,他是要父亲摆明自己的立场。
卫鸿明白新皇是何意,卫家满门忠烈,自然忠于朝廷。“臣定当恪尽职守,誓死效忠惠文帝。”
荣泠崖满意地笑了笑,“朕心如明镜,自然知晓爱卿乃忠臣良将。”末了,他又补了一句,“只是爱卿本该颐养天年,却还要肩负三军之重担。朕每每想到此事,便感寝食难安。”
卫姝锦心下一惊,荣泠崖是打算褫夺父亲的兵权了吗?
含元殿内鸦雀无声,众人都等着看太尉如何应对。
卫鸿叹了口气,想不到新皇对卫家竟疑心至此,“臣老了,是该卸甲归田了。”
太尉如此爽快答应,荣泠崖心中有了计较,“爱卿言重了,朕只是心疼爱卿如此为国操劳罢了,并无他意。”
原来是试探?泠崖哥哥从何时起,城府变得如此之深?卫姝锦觉得此刻坐在宝座上的,是冷酷无情的帝王,并非昔日那个天真的太子。
“老臣惶恐,谢陛下隆恩。”
荣泠崖抚上了脖颈上的伤痕,细细的疼。“朕今日遇刺,受惊过度,龙体欠佳,饮酒作乐之事,还望诸位爱卿自行安排。”
摄政王荣世浮说道:“请陛下移驾寝宫歇息,其他事务便交由臣来主持。”
“那就有劳皇叔了。”
出了这含元殿,卫姝锦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文武百官陆续移步麟德殿。不知泠崖哥哥可还好?想去瞧瞧,哪怕躲在暗处悄悄看着也好。正打算趁此机会悄无声息地溜走,便被一名侍卫拉到了无人的角落。
卫姝锦反手就将他按在墙壁上,“你是何人?”
“大将军手下留情,下官乃御前带刀侍卫。”
卫姝锦这才松开手,“拉我到此处作甚?”
“陛下想见大将军,已在后花园等候。”带刀侍卫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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