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铭迟到了。
他睡眠浅，哪怕隔着一道门，还是会在牛油果哭的时候醒过来，有时候甚至不用听到哭声，差不多到了喂奶的时间就会从梦中惊醒。
这一晚上，牛油果喝了几次奶，方铭就醒了几次，每次醒来都要好长时间才能重新入睡，算起来和以前也没什么两样。
程云霄并不知道这些，他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在方铭睡醒前都不敢轻举妄动，等方铭起来了，他才拿着三四个用过的奶瓶从主卧出来。
程云霄倚在洗手间门边，邀功似的问：“睡得怎么样？”
方铭回头，他刚洗过脸，睫毛上挂着水珠，仿佛依偎在花蕊上的晨露。他藏起了诸多不适，微微一笑，神采奕奕道：“很好。”
程云霄心满意足地点头，“那就好。”
等程云霄走了，方铭才用手按了按额头，脸上逐渐显露出一点疲态。
他曾经向程云霄感慨，“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没头。”程云霄倒是看得很开，“就算不用喂奶，还要接送牛油果去幼儿园，你以为只要接送就行了，错，现在的幼儿园，动不动就让孩子做个手工手抄报什么的，小孩子哪会做，还不都是家长代劳？等上学了，又要辅导作业，又要提防被老师叫家长，好不容易毕业了，还要操心找工作找对象，等有了小杨桃……”
“小杨桃？”前面那些方铭都明白，可是小杨桃是什么？
“就是牛油果的孩子。”程云霄不可一世地说道，好像在嘲笑他怎么连这个都想不到。他扬起下巴，很为自己的高瞻远瞩感到得意，“我算了一下，牛油果三十岁生孩子，刚好是羊年，孩子可以叫小杨桃，那时候我们也退休了，正好可以给她带孩子。”
天哪，方铭忍不住在心里哀嚎，他叹了口气，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为什么是三十岁生孩子，不能是二十九吗？”
也不是不可以。
程云霄很认真地想了想，“那就是马年，可以叫……”他思索片刻，打了个响指，“有了，叫麻薯。”
“猴年呢？”
“猴……”这当然难不倒他，程云霄没费多长时间就有了主意，“猕猴桃。”
“鸡。”
“……”程云霄语塞，不得不说，鸡还是有点难度。老祖宗也真是的，那么多动物，为什么非要挑鸡当属相，但他也没有放弃。
见他捏着下巴苦思冥想，方铭刚想说想不出来就算了，程云霄猛地拍手，“鸡枞菌。”
“……”
行吧，方铭终于相信，什么属相都难不倒程云霄，他同时在心里祈祷，如果牛油果要生孩子，一定要算好日子，千万不能让孩子叫什么鸡枞菌。
出门前，方铭换了衣服，笔挺的白色衬衫顺着腰线延伸到黑色西裤，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一道新月一样的弧。
程云霄抱着牛油果来送他，方铭不放心他一个人带孩子，反复叮嘱他各种注意事项，“记得喂维生素D，还有钙，不能留她一个人在尿布台上……”
程云霄不断说着“知道了”，他抓着牛油果的小手和方铭再见，催他快点出门，“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结果一语成谶。
一路上，方铭都在想着和程云霄说过的话，就怕有什么遗漏，前面就是易联航空总部，在等红灯的时候，方铭猛然发现往常放在副驾驶的工牌不见了。
方铭懊恼不已，赶紧掉头回去。
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把工牌放哪儿了，甚至不是很确定有没有带回家。
方铭算是明白了，什么一孕傻三年，其实傻不傻和怀孕没关系，纯粹是睡眠不足导致的记忆力减退。
程云霄看到方铭去而复返，挺意外，得知他是回来找工牌的，赶忙和他一起找。
两个人翻了各个地方，掏了衣服口袋，检查了洗衣机，把鞋柜也搬开了，意外找到了丢了几年的公交卡，还有不少莫名其妙失踪的东西，就是没找到方铭的工牌。
最后还是程云霄问了一句，“你在车上找过吗？会不会是掉在座椅下面了？”
方铭怔了怔，他当时只顾着急，还真没有认真看过。方铭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回到车上，这一次，没怎么费力就在座椅下面找到了。
他火急火燎地到了公司，等待接班的同事没怪他，只是说于总来过了，让他过去一趟。
于总名叫于德志，是易联航空主管运行的副总经理，方铭的直属上司。
运控中心隔壁的办公室，方铭推门进去。
于德志把一份文件扔在桌子上，随口问道：“怎么才来？”
方铭眼眸一闪，含糊地说了一句“有点事”。
于德志也没有深究，方铭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办事沉稳，业务能力过硬，很得他的信任。
他示意方铭坐下，顺手把桌子上的文件推过去，“这是上次起落架故障的报告，航安给了意见。”
“这么快？”
方铭把文件拿过来，前面的内容一字没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目光一扫，捕捉到了稳稳当当的八个字，“处置正确，流程合规。”
虽然能猜到是这个结果，但方铭还是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干民航的，哪个岗位不是一堆条条框框，随便一本手册都和砖头似的，关键还不只一本，想要找点错太容易了。
不管是程云霄还是方铭，都应了那几个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还没把报告放下，于德志很随意地叩了两下桌子，“我听别人说，那天晚上，你把孩子带来了？”
方铭急忙解释，“那天是因为……”那天他为了哄牛油果睡觉，开车在街上闲逛，事发突然，他直接过来了，根本没想那么多。
于德志抬起手，手心向外，手背朝内，是一个制止的手势。
“你不用和我解释，我只是想给你提个醒，这事能传到我这儿，自然也能传到别人耳朵里。”
方铭放下文件，先前涌起的轻松也和文件一起落了下去。他垂下眼眸，很郑重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这就是方铭足够让人欣赏的地方，不说废话，也不用别人浪费时间说废话。一句话，点到即止，不需要解释缘由，也不用照顾情绪。现在形势复杂，公司即将迎来新的人事变动，有人盯着运控，有人盯着外面，每个人都藏着不可告人的心思，要是真的剖开了碾碎了，反倒失了体面。
于德志把文件收起来，“上次你说你有个想法，具体说说。”
“是这样……”运控中心不只要保障航班安全平稳有序运行，还要在能力范围能帮助公司降本增效，方铭认为，现阶段可以从降低地面滑行时间入手，“有的航班飞行时间一个小时，如果停的位置不好，从停机位滑行到跑道，很可能就要用掉半个小时。其实我们可以和机场那边协调一下，如果能够确定后续航班的起飞方向，完全可以在进港时有意识地把停机位安排在同方向，这样的话，不只可以节省地面滑行时间，也可以降低油耗。”
于德志点头，“想法很好，以前也有人提过，不过落实起来还是有一定难度，这样吧，你回去细化一下……”
于德志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如果这个计划能实行的话……”
话音未落，电脑响了两声，这声音平平无奇，落在两人耳中却不亚于疾风骤雨，立刻让人紧张起来。
于德志看向电脑，方铭也收到了消息，由于第三方用户占用空域，华东方向通行能力下降，拥堵级别在短时间内提升到了红色。
事发突然，他们没能提前做好准备，华东方向的航班又占到了全天航班的百分之五十以上，至于解除流控的时间，目前还没有确切消息。
方铭脑中闪现出四个字，形势严峻。
他眉头微蹙，用探寻的目光看向于德志，“于总……”
于德志抬了抬手，“去吧。”
依旧没有多说一个字，于德志相信方铭能处理好。
运行控制中心，正前方的大屏幕上呈现出了与平常不同的景象，在相当大一部分区域内，一架飞机也没有，而在另外的区域内，几架飞机正在空中“画圈”。
方铭看了航班运行情况，百分之八十的航班处于延误或即将延误的状态，已经关门的飞机不能起飞，到时间登机的航班不能登机，地服和营销的电话不断进来，询问这边的处理情况，“是不是要取消航班？”
每架飞机一天要飞六到八个航段，只要有一个航班延误，后续航班都会受到影响。作为运行总指挥，方铭必须要早做决断，万一让旅客积压在一起，继而引发□□，不只舆论不好看，市委市政府那边也是要问责的。
“要取消吗？”工作人员又问。
以目前的情况看，把后续航班取消是最方便快捷的方法，可是这样的话，难免会给公司带来损失，也会在无形中降低公司在旅客心中的评价。
怎么办？
没有人发出声音，但一道道迫切的目光已然说明一切，所有人都在等方铭做出决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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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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