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中央,方铭身姿笔挺,他抬着头,微微扬起的下颌将脖颈的线条衬得愈加修长。
别人都往方铭这边看,只有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前面的电子屏幕。期间有其他部门的工作人员来运控找人,猛一看到这副情景,像是吓了一跳,立即退了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侧面的计时牌上,猩红色的数字仿佛密集的心跳接连不断地变换,头顶的灯光泛着惨白,简直比方铭还要紧张。
所有人屏息凝神,半天没有从方铭身上挪开眼睛,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那种沉静与专注,温文与雍容,仿佛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众人拼命想从他的脸上窥探一二,然而事与愿违,方铭还是从前的样子,镇定从容又泰然自若,看不出一点情绪。
方铭还记得第一次走进运行控制中心的情景,虽然早有耳闻,也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特别是当他看到那些缓慢移动的小飞机时,更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整面墙的屏幕,仿佛一望无际的天空,无数飞机在上面翱翔。
这大概就是上帝视角吧。
彼时,于德志就站在他的身旁,他仿佛看穿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他想到了什么。
方铭回过神,很谦逊地摇头,“没什么。”
其实他想到了一句电影台词,“I\'m the king of the world。”
那天,他迫不及待地向程云霄描绘了自己的所见所闻,程云霄不无羡慕地说,“哇,我们是操控一架飞机,你在操控上百架飞机。”
是羡慕,也是提醒。
正是这句话让方铭意识到自己所肩负的责任。
时过境迁,一张地图、四百六十三条航线,早已刻在了方铭的脑子里,熟悉得再难在他心中掀起波澜。
他低下头,手指蹁跹,陆续发出几个指令,电脑屏幕上,各种数据信息一一呈现。
很快,方铭做出了决定。
他将各个席位的工作人员召集到一起,有条不紊地安排工作,“浦东、虹桥和杭州航线合并航班换重型机执飞,其他航班改航线。”
他向左的航务情报员看去,“评估一下改航线的可能性,要注意改航航线有没有限制,还有飞机机型是否符合运行条件,机组时间也要考虑进去。”说完又对右边的签派员说:“你们根据评估情况向导航提交改航申请,不用等回复,抓紧时间制作新的飞行计划。”
有了工作方向,大家立刻行动起来。
渐渐的,询问的电话少了,除了之前的几个航班还在延误,后续航班都保证了正点。
到了中午,方铭也不敢放松,他一边盯着工作人员为下午的航班制作飞行计划,一边为程云霄担心。
程云霄一个人带孩子,方铭很怕他会出意外。
他还在想要不要打电话问一下,程云霄的电话先来了。
方铭接得很快,几乎是在铃声响起的同时,他便按下了接通,“喂?”
很简短的一声,短促又有力,害得程云霄还以为出什么事了,他似乎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个……问你个事。”
语气有点怪,很难用语言形容,更奇怪的是那边安静极了,完全听不到牛油果的哭声,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
方铭下意识握紧手机,追问:“什么?”
程云霄停了一会儿,随着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他问出一个一直困扰他的问题,“就是……两只老虎,一只没有眼睛,另一只没有什么?”
“……”
程云霄正在教牛油果唱《两只老虎》,他记不清歌词,唱到一半就停下来了,饱满的情绪没了落点,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喂?”程云霄以为信号不好。
方铭用手按了按额头,他在这边忙得要死,程云霄竟然问他老虎没有什么?
程云霄说:“你是不是也不知道?”
“没有脑子。”方铭说完便挂了电话。
“没有脑子?”程云霄唱了一遍,在心里犯嘀咕,不对吧。
算了。
他打消了唱歌的念头,转而和牛油果玩拍手游戏。
“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开飞机,你拍二,我拍二,两个小孩……”
程云霄不知道两个小孩该干什么,索性把“一个小孩”那套搬了过来,“两个小孩开飞机,你拍三,我拍三,三个小孩开飞机。”
马上就要有九个小孩开飞机,门铃响了,程云霄抱着牛油果去开门,大门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像石雕似的冷冷地看着他。
“爸?”程云霄喊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程华安一脸不屑,“我来看我孙女,不行吗?”
一句话把程云霄逗笑了,他不客气地反问:“老程同志,你烧糊涂了?哪儿有你孙女?只有你儿子。”
“让开。”
程云霄来不及反应,程华安已然钻了进来。程云霄问他的来意,程华安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用一双眼睛盯着牛油果。他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和你长得还挺像。”
“对对对。”程云霄表示赞同,“是挺像,都有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特别是那个嘴,和我简直是一模一样,都是一上一下两片嘴唇,不是一左一右……”
程华安怎么会不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他瞪了程云霄一眼,抢白道:“也不知道你像谁,油腔滑调。”他再次看向牛油果,语气在不知不觉中软了几分,“能不能让我抱一抱?”
“你?”程云霄抱着牛油果退后一步,分明是一个防御的姿态。
“怎么?”程华安不服。
程云霄问:“你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程华安气愤道,“你不要忘了,你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好吗?”
“行。”程云霄有点不耐烦。他把牛油果递过去,期间不忘嘱咐他小心一点,程华安冷哼一声,“行了,你在我怀里撒尿的时候,你还没这么大呢。”
程云霄确实低估他了,至少从抱孩子的姿势上看,程华安是有经验的。更让他意外的是,当他拿奶瓶过来给牛油果喂奶时,程华安的第一句话是:“消过毒吗?”
“呦!”程云霄喜出望外,“老程同志,不错啊。”这一次,程云霄真的相信程华安不是随便说说,他的确带过孩子。
从他记事起,程华安就是现在的模样,他从没有意识到,父母也年轻过,也有面对新生命的无措,也曾在日复一日的摸索与历练中变得游刃有余,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不以为然。
程华安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奶瓶。
他故意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逗弄牛油果,牛油果置若罔闻,咕叽咕叽地喝奶,明明没有半点回应,程华安仍然乐在其中,两个人从来都不在一个频道上,却又意外得和谐。
看着这一幕,程云霄的眼底浮现出一抹异样的光,他仿佛透过程华安看到了三十年后的自己。那时候,他在给牛油果带孩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老程同志。”
“干吗?”程华安瞥他一眼,嫌弃中带着警惕,不用说,他每次这么叫他都没有好事。
出乎意料,程云霄很郑重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程华安摸不着头脑,他继续瞥他,语气不悦:“谢什么?”
程云霄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痞子气的笑,说话也黏黏糊糊的,“反正就是谢谢你。”
“别嘴上说这些有的没的。”喂完奶,程华安抱着牛油果退后几步,他向后看了一眼,转回来时突然绽开一个堪比牙膏广告的假笑,说:“来,给我们拍个照。”
“拍照?拍什么照?”
程华安理直气壮:“拍个照回去给你妈看,不行吗?”
“行。”程云霄无奈道。他应该高兴的,程华安主动提出拍照,说明他已经接受了牛油果,可他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他半蹲下,拍了一张照片给程华安看,程华安看了一眼,没说满意也没说不满意,他咂摸了一阵,说:“再来一张。”
程云霄就这样被他指挥着拍了一大堆,随随便便都能凑够九宫格。那些照片有抱着牛油果的,有抱着牛油果的,还有抱着牛油果的。
没错,无一例外,全是抱着牛油果的。
如果非要分出什么不同,那就是有的是远景,能看到程华安抱着牛油果,有的是近景,只能看到牛油果还有程华安的半个手臂。
“行了吧?”程云霄问。
程华安接过手机,他有点老花眼,要离得很远才能看清楚。他反复看了几遍,终于心满意足地笑道:“嗯,还不错。”
程云霄长出一口气,他抱着牛油果往门口走,一边走一边说:“爸,那我就不送你了。”
程华安也挺忙的,不只要管公司的事,还身兼一个什么协会的职务,一到饭点就要参加各种饭局,轻易见不到人的。
程云霄以为程华安来看一眼就走了,没想到程华安掀起眼反问:“谁说我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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