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南境腹地，沐菊拿着菜篮的手稍显颤抖，紧抓篮柄指节发白。被这炙热的目光盯得不大舒服，心虚低下头，正看到雁南腰间悬挂的玉佩，惊讶的问：“您去过庵里了？”
雁南神情转而变得严肃。“你不是在庵里吗？叫小师傅给我玉佩的不是你？那是芷兰？房里是谁？是不是王妃？”
沐菊咬紧牙关不再言语，神情变得冷漠。“请您速速离开吧。”
雁南感受到旁边稀稀疏疏声音接近，但看向四周未见人影。拉着沐菊到身侧，拔剑以护，警惕四周。
数十人把二人团团围住。皆是寻常农户装扮衣衫，手中斧子、锤头、铲子无不相同。
雁南戏谑一句。“怎的，还未见冬日里务农的。”
“我们也未见知陷阱还来闯空门的。”
“哼，怎的会是空门呢......”雁南说完心中有些发虚，顿止笑颜。
“屋中......没人。”沐菊在旁怯怯的说。
雁南心中一寒，那沐菊是特引自己现身的？脸上没动声色，却扫视着众人，想找出一个缺口好突出重围。
沐菊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匕首，一下架在雁南脖颈上。匕首所触冰凉，回头去看沐菊眼中尽是凄苦。也正因这回头，匕首已微微擦破脖颈......看到零星血迹，一下就慌了神。匕首即刻离开寸许。看到雁南瞧向自己的神情，再也不顾旁人。把匕首强递到雁南左手手中，“快逃吧。在就没机会了。挟持我。”抓着雁南左手就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
雁南却是左手并未用力抓着匕首，匕首一下便掉地上。
“大人！”沐菊神情焦急。
雁南反倒平静，再次环顾四周，突然把已出鞘的剑扔在地上，“我要见她。把我引过来的人。”
“大人？”
雁南并未再说话，也未看沐菊。目视前方，大有视死如归之态。
人群后，走出一个人来。众人自动退后一步。
那人扯下面上系的素黑面纱说：“此处说话不便，跟我来。”
人潮不用吩咐，自动散去。
雁南却是深吸屏气。“您，竟还活着？”
......
建元四十年十一月十二日，萧承言生辰。
“晚间都各自安寝吧。本王今夜宿在懿德院。”萧承言放下手中杯盏。说完似有预料，兀自起身离席。此刻已入夜，但府内四处皆张灯结彩恍若白日。同是府内，懿德院如素。
果然，随着这句，宴席忽的静了。方才还推杯换盏、嬉笑言谈的众人便都停楞原处。
韩妃说：“唉。今日王爷生辰，还想献献殷勤。王爷都多久不来我这了，总有小半年了吧。宫里、家中还催着我呢。这又没法子交代了。”
高月盈即刻便被拱火。突然不甘，常苒离开已近半年。今日瑞王生辰，竟独宿空房。已等两年的位置。怎能被死人霸着？
第二日瑞王刚进宫门，便得府中消息：高妃带人围了懿德院，抓了四位侍女。
驾马骤回。
见墨贞在院正在焚衣。急跑过去一脚踢翻铜盆。伸手便拿，扑灭火势，下摆却已有焦黑痕迹，缺失一片。
西知后到，看到懿德院狼狈景象急喊，“还不住手？”
高月盈眼神稍显闪烁，“爷......我......”
“你们都是死人呀！把这犯上之人即刻绞杀！”萧承言一指墨贞。
高月盈急于求情。两个家丁却已快步进来拖走墨贞。高月盈想自过来拦挡。西知却稍一抬手便阻开。最后只余一声声喊，“娘娘！娘娘救命！”确是声音越行越远。高月盈只得再求瑞王。“王爷。妾身是觉得这懿德院东西都旧了，而且......”
萧承言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高氏脸上。
高月盈嘴角破裂，半边脸掌印明晰，人也扑到地上。
如此阵势，正房内方才气势汹汹之人此刻皆出来告罪。
萧承言目光越过匍匐叩首之人，只见房间深处博古架上已空，那些古董花瓶、玉制摆件统统散落在地。
高月盈似才缓过神来，抬头看着萧承言目光如炬。“爷，她都死了！您怎么还记着？要记多久呀？是不是我们在这都看不到呀？是不是我们都死了，才看得到呀？”
萧承言牙关几动。
西知悄声说：“爷，物件是死的，我找人修复。千万别再抱憾一次了......”
萧承言才闭目缓和，在低眸瞧着高月盈脸颊肿起，嘴角似流血迹时语气已缓和几许。“传薛医女去你院子看看伤吧。”说完自己走进正房，反手锁住。
西知同那些告罪的丫鬟仆妇说：“还想活命就都滚出去！”
墨香瞧着西知眼神，急忙拉着高月盈便走。
西知大松口气，反而走到远处蜷缩的四个婢女处。
她们身上棉袄白棉漏出，脸上也有抓痕。“听说王爷回来了便奋勇抵抗了？那之前为何不呼救？”
“大人您说什么？我们只是不想白白送命。王爷回来了自是......”
“得了。这话留着回王爷吧。你们四个......从前我真是小瞧了你们。我会调人过来守住此院，听你们调遣。”西知一一扫过她们的眼睛，才又说：“王爷若传你们进去收拾，都别多话。高妃毕竟是高妃，不是谁能动的，可别多话断送了自己。”
其中只一个侍女忙不迭的点头。
西知进屋送了树胶，想一同收拾却被萧承言赶了出去。迎面便见薛医女迈上台阶。“无事便回吧。自行处置便行。”
“高妃娘娘伤的重。”
西知皱眉未等阻拦，薛医女便自行进去。也不顾瑞王应否，跪在地上便禀报着。
萧承言虽是伤心，仍看出端倪。
“除了这事，还有什么要说？”
“臣女奉命给高妃娘娘治伤，恰巧遇到院落中放置着......”薛医女说的极其缓慢，两、三字一顿。颇有边说边思量措辞的感觉。
“直说就行。不必拐弯抹角。”萧承言皱着眉头，手下忙碌，无心思量。
“禧仪院中，有大量茴香。”
“茴香入菜。那又如何？”
“可若是寻常入菜佐药，断断用不上那么多呀。那......”薛医女深深闭了下眼睛，才说，“之前王妃娘娘小产，便是被人下了大剂量浓缩而成的茴香汁。原本此物常用作和胃理气。可有孕者长久闻之已是不妥，用药更需谨慎。断不可那般大量服用。如此浓缩而成，必是一早便为下胎。”
萧承言正坐在懿德院书桌边，用小木条刮着多余的树胶，黏在空白宣纸上好沾上被撕碎的古籍。听到这话微微抬起头，瞧着下头跪着的薛医女。
“你方才，说，谁之前小产了？”
“王妃娘娘。”
萧承言牙关扭动了一下。右手松开木条在膏碗中。转而握拳缓缓收到乌木的桌下。语气转而平缓，问：“何时的事？”
“上次......高妃娘娘带人围住懿德院。说有外男之后。”
萧承言忽而笑了。原来干系在这，便说那事怎的那般突兀。原来布局是为着之后陷害常苒此胎有异。后局未成便心生毒害......那时禧仪院是常常用茴香作膳食，香味飘得整个府中都能闻见。他也食用过数次的。到时候事发，是否会只道不知......
突兀的笑声，叫薛医女紧张不已，跪在地上没有再言语。
萧承言站起身，走到那博古架边。
瞧着原本满是物件如今空着大半。
如今破碎了......纵使刚才修复了几个重又摆上，可到底不同往昔。
纵使那书，拿着透明胶粘在一块。可总归另一半书页被遮住。
纵使那琴换了琴弦，可总归琴边上磕碎一块古木。再也收拢不住琴音。
纵使不顾手指割破，捡起碎成块块的花瓶，树胶粘起。可总归缝隙处有黄色胶体。
有些东西，破碎了就没法复原。总有痕迹。
原来，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早已陷入的不是常氏的陷阱，而是落入高月盈求爱陷阱。
他这几年，信守承诺。这些年好好相待。尊荣、掌家都给了高氏。连着冷落、斥责常苒。反观一切，真是笑话一场！
才明白一次次高氏的布局，心机深沉。一次次谋算不成，一记记开始狠毒。这才是他宠了爱了的高氏吗？
因为正位空置，终究没被扶正。便带人来叫醒他的梦？想取而代之？
常苒一定是知道了高氏的布局。所以她不敢张扬。更不敢同我说，她怕我也疑心她。忽而想起那夜，常苒哭着说，她梦到一个小男孩质问她，为何不要她。那时便是失子时吧。所以那夜她那么憔悴。而自己那夜还沉浸在小女娃娃的美梦中。不知已经失之交臂。
直到良久才回过神来，萧承言出门直朝禧仪院方向而去。
薛医女兀自起身跟在瑞王身后。
西知一直在门口听着，眼睛直盯四个婢女。她们确是一直在院，断不会同旁人窜供筹谋，那人更不可能是薛医女。见两人朝着院外走去，西知也急忙跟上。
此刻已暮色沉沉。还未走到禧仪院，萧承言竟停下脚步。“你回吧。再责问已没有意义了。”
薛医女并未劝，略行一礼便朝着自己院落走去。
萧承言重折回懿德院“我自修复，你们都去睡吧。今夜再别来扰我。”
西知才要说话，正房的门只“砰”的一声关上，甚至挂门栓之声都清晰无比。骤然吃了闭门羹，回头见四个侍女都在院中假装忙碌，便也狐假虎威道：“都回房，别在院里碍王爷的眼。”说完便坐在台阶之上。今日府中事多，生怕王爷回过味来，夜里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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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院。
薛医女瞧见医药房中昏睡在地的墨香，并未理会。
方才自己出门时已燃上**香，先去禧仪院瞧伤，以“所带药材不齐”为由让高月盈身边之人一会来取。再去懿德院禀报。此刻回院内时，香也燃尽，了无痕迹。
王妃自那此挨了打夜里总睡不好，才命我往正房的香粉里加了安眠香，同这**香所差不多。只要掐好分量，王爷只要用香便能入梦，自是瑞王自己愿意在梦中梦蝶！又何苦告诉清楚呢。
苦寻多年的家人在寻回时再次骤失。原想着把高氏罪行揭开于前，瑞王惩治也算替家人报仇，却不想如此瑞王还不愿处置，那我便再添一把柴。
这般想着，竟真朝着不远处几个灶里都添了一把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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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承言听着外头动静，待院子再无动静，才翻窗而出，连翻几院，才出府院。
同是东城，一两进的院落。
院内人见瑞王骤来，都急忙行礼。瑞王却是全不关心，只一味的朝着里屋而进。
进门所见却是怒吼一声“这是做什么？你们便是这般照顾姑娘的？小东、小北！”
一男一女急忙在门口谢罪。“请爷息怒。是姑娘意图自戕。小北不得已。”
“出去吧。”萧承言深皱眉头，站在床边。伸手想抹掉眼前之人泪痕。但那泪痕早已干涸。惨白的小脸似水墨搅水一般，怎么也化不开。
“我已说过几遍了，天下都知你的死讯，纵使你从这逃出去，你也回不去南境的。别再无畏挣扎了......常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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