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林依旧猫着,不吱声。
贺山打圆场道:“阿乐,这孩子嘴快,心肠不坏的。”
罗乐抬手止住了贺山的话:“即便他偷了家里的钱?”
贺山没想到罗乐会反问他,眼睛微睁,大脑来不及思考什么,嘴上很是诚实:“他还是个孩子,哪里懂我们大人的计较和打算?”
这话让罗乐心中微微刺痛,她说不清是自己难受,还是这具身体难受。
贺村长见罗乐微微垂眸不说话,担心贺山维护贺林会勾起罗乐的伤心事,连忙上前呵斥贺山:“你瞧瞧你,早点这么知情知趣,哪里会惹出这样的事!”
然后拉出贺林:“你也是个混不吝的,有什么事情不能跟你叔好好说?现在弄成这样,你自己就好受了?”
贺林悻悻往罗乐方向看去,见她没看自己,微微松了口气。
其实,贺林怕的不是罗乐,而是罗三。他见过罗三伯猎虎归来的场景,宛如修罗再世,一连几天做了噩梦。
刚才罗乐捏他下巴的神情,简直跟他记忆中打虎归来的罗三伯一模一样!
但贺林是不怕贺村长的,见他又仗着身份絮絮叨叨说自己,心里很是不服,小声嘀咕道:“我又不是没跟我叔商量……”
贺山到听贺林顶嘴就来气:“你跟我商量个屁,小兔崽子,你那是商量吗?老子是你叔,不是你的下人!”
贺山自知管不了贺林,他视线在罗乐和贺林身上打转。他看出来贺林对罗乐心有畏惧,心一横,拉着罗乐的手腕道:“阿乐,山叔求你个事……”
罗乐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赶走内心的不适,她猜到了贺山想说什么,于是抬手,阻止贺山接下去的话。
“山叔,你心里愿意,他可未必。”罗乐淡淡道,“而且……我忙着养家,也没那么多功夫带孩子。”
贺林看到他叔朝人低头,还被人拒绝后,心中暗爽。但反应过来罗乐拒绝的是自己,一下子不服了,原先的恐惧一下子抛在脑后。
“你以为我怕你不成?”
罗乐冷冷扫了过去:“嗯?”
贺林被她淡淡一瞥看得后背发凉,咽了咽口水,然后壮着胆子反瞪回去。
贺山怕贺林惹怒罗乐,连忙挡住贺林的视线跟罗乐道歉:“阿乐,他还小,不懂事。之前说的那话,你别放在心上……”
贺林大声嚷嚷:“我说错了吗?就是没……唔唔!”
贺村长离得近,直接捂住了贺林的嘴。
周围的人立即变脸,谁不知道罗乐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尤其是被罗乐收拾过的贺庆,小心翼翼观察着罗乐的脸色。
贺山心道不好,转过身就要打贺林。
没想到,被身手矫健的罗乐一把抓住手腕。贺山更没想到,以罗乐的体型和力气,居然能把他拦下!
“山叔,贺林这话说得是难听,但也没说错,我爹娘已经不在……我没什么好忌讳的,不过是顾忌阿愚和阿柔……呵……”
听到罗乐轻轻笑了一声,贺林腿止不住地打颤,等再看到罗乐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时,双腿再也立不住,一下摔在地上。
罗乐静静注视着地上的贺林,思绪也逐渐清晰。她想等阿愚和阿柔长大后,再告知二人父母已逝的事实,但贺庆、贺林一次次挑衅分明在告诉她,她这种想要构建乌托邦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了。
她计划在今年内把罗乐烧烤的名头打响,届时会成为长日村乃至整个郴县令人眼红的存在,到那个时候,即便还有人配合她构建乌托邦,可真不会有人暗中搞破坏吗?
贺山叔侄间的这场闹剧,最后在贺林被罗乐吓尿中结束。其实罗乐并没有对贺林做什么,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贺梨又重新崇拜起罗乐来,上一次罗乐收拾她叔的时候,她被支开了。这一回知道罗乐收拾贺林跟收拾她叔的原因一样,忍不住跟在罗乐身后叽叽喳喳起来。
别看贺梨和贺林境遇相似,但两人根本相处不来,贺梨脾气大,贺林嘴巴毒,从小到大,贺林没少被贺梨压着打。
贺梨一边回头逗阿缘,一边对罗乐道:“他觉得我给你当跟班很可笑,还想压我一头呢!我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阿乐姐,我当初还被你压在地上呢,也没见我被你吓得尿裤子啊!”
罗乐是个抓重点的,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贺梨一眼:“等等,你给我当跟班?”
贺梨没想到自己竟然说漏嘴了,脸颊瞬间通红。跟班这事儿是她自己传的,再加上因为她娘的缘故,她一直跟在罗乐身边忙前忙后。其他人不敢直接来问罗乐是怎么回事,就默默承受了她的炫耀。
这段时间,罗乐是村里的风云人物,不少人说要在大集会上给罗乐捧场,贺梨借着罗乐的名头,顺利抢过贺林‘孩子王’的头衔,现在在孩子堆里风光得不得了。
罗乐悟了,贺林忽然跟家里闹这么一出,与近日贺梨在村里出的风头不无干系。
她气笑了,给了贺梨一个脑壳崩:“你没打着我的名号做坏事吧?”
贺梨吃痛地捂住额头,连连否认:“怎么会?我们只是商量着怎么给你做跟班,没有想别的坏事。”
罗乐嗯了一声。她看了眼天空,没有光污染的古代,月光格外明亮,就连身后跟着的人的影子都分外明显。
她和阿缘已经到了吕二娘家门口,遂对贺梨道:“阿梨,你跟你叔回家去吧。”
贺梨愣了愣,他叔?她可是一个人跟过来的!
罗乐往后方指了指,喊道:“庆叔,你带人回去吧。”
贺庆果然从角落里出来,贺梨瞪圆了眼。贺庆挠挠头:“阿乐,你怎么知道……”
罗乐拍了拍贺梨的后背:“去吧。”
贺梨没有得到罗乐的回答,很不甘心。贺庆觉得罗乐的心情不好,哪里敢逗留?连忙拉贺梨离开。
看着叔侄俩离开的背影,罗乐脑海里再一次闪过一些相似的片段。这一回非常清晰,随之而来的,是之前在贺山家出现在心口处的刺痛感。
罗乐伸手扶墙,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
这段时间,她脑海里原身原有的记忆片段时不时地闪过,但都是模模糊糊的。
但这么清楚的,还是头一次,记忆里出现的这个中年人没有出现在长日村过,罗乐猜测,这个人只能是罗家村里的人。
她摸了摸怀里的铜板,这个中年人在原身被二老赶出家门后,还特地找到原身,给了她一袋钱。可惜当时阿愚和阿柔睡着了,不然,她还能问一问,这个人是谁。
罗乐想等心口的刺痛感消失后再进门,没想到阿缘一直扯着嗓子叫,让院子里玩耍的阿柔和阿愚发现了。
阿愚力气大,察觉到罗乐不舒服,一把将人扛进屋。他没关大门,阿缘很有眼力劲地跟了进去。
阿柔则跑着大喊‘二姨救命’。
阿愚将罗乐放在吕二娘家卧房的床榻上,吕二娘来看了眼罗乐,确定她没出事,才去煮了点姜汤。等罗乐好点后,让她喝汤去寒。
罗乐一边喝汤,一边听吕二娘抱怨。
“你这孩子,身体不舒服怎么不说?”
罗乐反驳:“我没有不舒服……”
吕二娘瞪她:“那你怎么不进门?”
罗乐语塞。
吕二娘语重心长道:“你啊,身体不舒服就承认,然后老老实实地休息几天,有什么事情,还有二姨呢!你现在硬撑,万一病倒了,阿柔和阿愚怎么办?”
视线随着吕二娘挪到阿柔和阿愚身上,对上她们湿润的眼眸,罗乐咽下反驳的话,投降了:“是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确定罗乐是真的妥协后,吕二娘这才放松下来,“这就对了……今晚你们就住这儿,康儿不在家,我住他那屋。”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吕二娘虎着脸看罗乐,“要不是你不愿意,我早就想让你们过来住了!你那破柴房里到底有什么,让你们姐弟三人这么舍不得?”
罗乐连忙好声好气地哄人:“二姨,我这不是怕打扰你吗?”
“罗乐,我怕被你打扰吗?”
吕二娘听到罗乐这么客气的话就来气,直接上手拧罗乐耳朵。
阿柔和阿愚原本担忧地看着罗乐,见阿姐被收拾,瞬间瞪圆了眼!
罗乐见弟弟妹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脸不禁红了:“二姨,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手……”
“哟,脸皮薄了?那你过不过来住?”
“来、来、来!新房没盖好前,你就是赶我走,我也不走!”
吕二娘这才满意松手:“这就是了,你跟我客气什么?”
罗乐揉揉耳朵:“二姨,让阿缘也住这里,会不会打扰到你?”
吕二娘翻了个白眼,作势又要拧罗乐的耳朵:“你还来是不?”
罗乐连忙捂耳:“没……没有。”
阿柔和阿愚还是头一次见罗乐这样,被二人互动逗得哈哈大笑。罗乐见兄妹俩终于笑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小家伙们知道罗乐不舒服后,嘴上说着不担心,实际上眉头一直紧皱。
罗乐知道嘴上说让两人放心是没用的,所以才故意招惹吕二娘。
这一次,有阿姐和阿兄陪伴,阿柔几乎上床秒睡。
阿愚到了新的环境,反而睡不着。
罗乐也睡不着,想到今日发生的事情,存着试探的心思问阿愚:“阿愚,你想爹娘了吗?”
她摸了摸阿愚的发顶,或许是与人接触得多了,阿愚比她记忆中闪过的片段要活泼不少。
阿愚则眨眨眼睛,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蹭了蹭罗乐的手,直言道:“不想。”
罗乐愣了愣:“为什么?”
“想爹娘的话,姐姐会为难的。”
罗乐被阿愚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阿愚又继续道:“我和阿柔会很乖的,你别为难。”
然后抬手,覆盖住罗乐抚摸他发顶的手。
“不为难……”
感受着手背上的温度,罗乐内心十分复杂,她尝试清嗓子,但没能成功,只好哑着声音继续问:“哪怕再也见不到爹娘,也不想吗?”
阿愚却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往罗乐这边靠了靠,反问道:“姐姐会一直在吗?”
“嗯。”
阿愚沉默了许久,久到罗乐听着他悠长的呼吸声,以为他睡着了。准备合眼时,才听到他轻声回答:“见不到就见不到吧……”
黑暗里,罗乐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眸。
“姐姐为难的话,让我来告诉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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