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也养过这样一只大黑狗，是叔叔从工作的厂区门缝里诱拐回来的，带回来时才刚会走路。这么大点儿的小狗最招人喜欢，家里人没事就去逗逗它。宋帝也喜欢它，没事就拿沾了荤腥的馒头花逗它，那时候它很温顺，自己哼哧哼哧把馒头花舔的一干二净。
后来宋帝上学住了寄宿学校，父母也两地分居搬了家。宋帝再回家，这只小黑狗已经变成超过她的膝盖大黑狗，跟在老头子后面昂首挺胸。它好像忘记了宋帝，在胡同口一见到她就开始吼叫。宋帝颤巍巍缩回手，但自尊心作祟，她增高了声调去呵斥那只狗。人怎么可以被一只狗吓住。
黑狗不退反进，一个激灵冲了上去，扑上了宋帝的小腿开始撕咬。宋帝的喊叫引来路过的邻居叔叔，他挥舞着扫帚驱赶它，它才跑远。
她厚实的棉裤被咬破了，裤子里的填充物飞了出来，小腿上留下两颗深凹进去牙印儿。
邻居叔叔把她送回她家，告诉她奶奶应该带孩子去打狂犬疫苗，奶奶不接话茬，摆摆手，满口道谢把人送出门。
一关上门，脸上的笑容立刻垮下去，“打疫苗，那一针要好几百块，说得轻巧。又没咬破皮，花那冤枉钱。”转头看见宋帝嘴角垮的更厉害，“你怎么那么闲，逗它干什么 ，没出息的东西，活该被狗咬，怎么不咬……。”
后面的话宋帝没听清，老太太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拿出来一块馒头，“没破皮，馒头沾沾就行了，以前我们都这么干，也没事。”一边说一边在她腿上移动馒头，沾完又回来警告宋帝，“不许跟你妈告状。”
宋帝惊魂未定的点头。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什么是狂犬病，听了奶奶的恐吓一声真的一句都没提过，后来才知道狂犬病的致死率是百分之百。于是她总是怀疑她身体或许潜藏着狂犬病毒，在等待一个时机发作。她开始害怕大型犬，尤其是这种又黑又大的四眼狗。
李途年蹲在墙头瞧着那两只狗完全没有要放他们走的意思，但那些人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追过来。只好另做打算，四下看看，东南边的矮墙连着厂房屋舍或许可以一试。
“宋宋，等下我吸引这两只狗的注意，你沿东南边下去，只要拍到照片证据确凿立刻报警。”
“不行，这么大的狗会咬死人的。”
“放心，我不下去，它们够不到我，我去那边。”说着李途年指了指东北角的泡沫板材堆。
“你怎么过去？”
“这不是小意思儿，步子迈大点就跨过去了。”说完还故意又补了一句“大长腿的好处，别担心。”
宋帝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怕她担心。
宋帝还在犹豫，李途年扣了一块墙上的碎砖石扔向了两只大黑狗。“别想了，来不及了。”
两只大黑狗果然被李途年扔的石头吸引，仰着头朝他狂吠不止。李途年在暗处跟她摆了摆手，自己便沿着墙头向东北方走去，两只狗追在他的脚下去了东北边。
宋帝趁着这个空档儿小心翼翼爬上东南的矮墙，从矮墙翻过去就靠近了厂房，厂房内灯火通明显然还在运作。
虽然一年多没来过这里，但宋帝对厂房的布局还算熟悉，趁没人注意潜进了更衣室，顺了架子上的工作服穿上，消毒风淋，成功混进车间。
她大摇大摆走进车间，穿着工作服她和其他人一般无二，越坦然越安全。
一进门宋帝就发现了问题，常规卫生巾都是无菌生产，应全程无人手触碰，但这个车间工人直接徒手清点装箱，全程无防护。而工人装箱的卫生巾正是印有妍舒包装的产品。
宋帝的手机藏在衣袖与手套之间，摄像头漏出一点，将整条生产线拍的一清二楚。
因为记挂李途年，宋帝没有过久停留，拍下证据便离开了车间。更衣室宋帝快速脱掉身上的防护服，走进厕所，在确认厕所无人后拨通了举报电话。
漫长的“嘟，嘟，嘟”提示音后终于接通了，宋帝一边说明情况，一边注意自己周围的动静。以防门前突然出现谁的人影，又或者隔壁的门突然开了。
宋帝提心吊胆地挂掉电话从厕所出来，在厕所门口遇见了不速之客，四十多岁的一个大姐，正在脱掉身上的工作服。四目相对，宋帝脑袋里闪过一百多个可能出现的结果。
盘问，说词，恐吓，甚至撒腿就跑。
看见宋帝，大姐很警觉地问“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宋帝脸上扯过一抹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姐，我是新来的，咱俩还没打过照面吧。”
大姐将信将疑“哦”了一声，低头继续脱工作服。
宋帝长舒一口气，快步朝门外走，得尽快离开是非之地。
蓦地，大姐似乎想到了什么，厉声叫住她。
“不对，这屋里只有我们几个，我都认识，没有你。”
“我，我走错了，我是另一个屋的。”宋帝一边说疾步走到门口，扣住了门把手，只消一个瞬间她便可出去，却还是被人拉了回来。
“胡说，哪里有什么别的屋，别的车间早就停工了。快说，你究竟是什么人，小偷还是记者。”
大姐体型占优势，宋帝被揪回了屋里。拉扯间，手上的手机成了抢夺的焦点。
“你是记者，是不是？你拍了什么？手机交出来，快交出来。”
两个人的争抢中宋帝渐渐占了上风，大姐便开始呼叫帮手。
“来人啊，抓小偷，抓小偷啦。”
刚刚还说她是记者，伸手就要抢手机，问她到拍了什么。这会儿呼救又说她是小偷，显然是想混淆是非让不明真相的人帮她。这个大姐一定知道点别人不知道的内情。
一个人宋帝尚且力不从心，等下人多了，宋帝更讨不到便宜。无意间瞥到自己刚刚脱下的工作服，宋帝心下有了主意。一把扯过来蒙住了大姐的头，而后将人推到在地，趁着这个空档儿宋帝夺门而出。
原路返回，宋帝扒上东南角的墙头才后知后觉自己火辣辣刺痛的侧脸和脖子，手背碰一碰才发现流血了。那大姐的手指甲那么长，刚才生生挨了她好几下。想起要见李途年，怕他唧唧歪歪，宋帝用衣袖在脖子上抹了几下，将头发放了下来。
——
李途年蹲在墙头手里握着跟长棍子驱赶那两只狗，远远看见宋帝，扔下棍子跑了过来。
“怎么样？”
“拍到了。”宋帝杨杨手里的手机。
“我是问你，有没有受伤？”
“没，没事。”宋帝迟疑一瞬，习惯性撒谎，顾左右而言他。
“我已经报警了，我们下去找个地方等警察和有关部门来就可以了。”
“好。我先下去，你再下来，我接住你。”说罢，李途年撑着墙轻巧地跃下墙头。拍拍手上的土，又在身上胡乱抹了几下。
“来。”李途年撑着两只手站在墙下等她。
宋帝想学着李途年的样子撑着墙头跃下来，墙下那两只安分的狗突然开始大叫。她脚下一颤，那个当年被咬了一口的的地方隐隐发热，腿软从墙头摔了下去。
短暂的失重感，她同李途年一起跌进了齐人高的杂草里。
“哎呦。”李途年后背亲密接触大地，遭不住疼痛叫出了声。
宋帝慌乱从他身上起来，“对不起，对不起，脚滑了，没站稳。”
“噗。”李途年笑出了声，他早就发现了宋帝怕狗，还嘴硬着不承认。
“笑什么？”
“笑某人太爱面子。”李途年凑近她，“怕狗不丢人，我不会笑你的。”
“我没有。”宋帝眼睛看向一边反驳他，又强调了一遍，“我，没，有。”
“OK，OK，你没有，你不怕，我怕。”毫无诚意的肯定。
宋帝不理他，一个人闷着头朝车子的方向走。
李途年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在衬衣正面发现了血迹。他把自己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发现身上并没有伤处。想起宋帝刚才摔倒的时候，趴在这处。
快走两步追上她，扯住她的胳膊把她从上到下从左往右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她下颌蔓延至脖子的抓痕。一共五条，有两条就在血管边上。血红色像是要覆上她血管的藤蔓一样，随时会把她绞杀掉。
“是傻子吗？受伤都不知道说的。”李途年将她的头发向后拨了拨，轻缓地不去惊扰那两根红色的藤蔓。
“走，先去医院。”
“不行，等下警察就到了，结束了再去。我这没事，车上有酒精，擦下就好了。”
这么长的伤口还用酒精，疼死你算了。
李途年看着她颈下缓缓渗流的血液，大叫一声。
“哎呦，我的手也好疼，一定是刚刚被那只大黑狗抓伤了。”李途年惊叫着握住了自己的右手。
“啊！我看下。”宋帝拉过李途年的右手只看见红色的血迹，一瞬间李途年又抽了回去。
“哎呦，都流血了。”
“你怎么才说，会感染的。”这下换宋帝急了，“走，去医院。”
“没事，不用，我等警察来了再去。”李途年把宋帝刚才的托词又说了一遍。
“怎么不用，会死人的，必须听我的，去医院。”宋帝拽着李途年快步上车，把他塞进了副驾驶，自己坐上驾驶位。
车子飞驰，路过好几个凸起时，李途年觉得这车几乎要腾空了。
“开慢点，注意安全。”李途年手不自觉握紧了安全带。“别等下路上有个万一，再被救护车拉走了。”
“呸呸呸，李途年，你能不能不乌鸦嘴。”宋帝嘴上生气，还是减缓了车速。
等红绿灯等功夫，看着李途年握着安全带的右手陷入沉思。
血迹干透褪色，却看不到手上的创口。
注意到宋帝的目光，李途年不明所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恍然大悟将右手背到身后。
“呵呵，干了，你看我都说没事了。瞎担心了吧，真没事。”
“呵呵。”李途年又干笑两声，那血迹根本就是他在宋帝下巴上蹭到的，他也根本没受伤。他要是不这么说宋帝肯定不肯跟她先来医院。
“绿灯，绿灯了。”李途年继续转移话题。
宋帝没说话，车子正常向前，过了这个十字路口已经可以看见邺宁第一人民医院的门诊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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