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落中央那片被踩踏得泥泞不堪的空地上,用粗糙的原木和滴着温热兽血的皮毛,搭起了一座简陋却散发着无比狰狞气息的祭坛。浑浊的油脂在坛下熊熊燃烧,升腾起扭曲的火焰。祭坛之上,粗粝的麻绳深深勒入皮肉,捆绑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她的长发被粗暴地挽起,脸上涂抹着赭石和泥灰混合的油彩,扭曲了本来的面容。她身上原本的粗糙麻衣被粗暴地剥去,只余下象征所谓“纯洁”的白色内衬,在寒风中单薄如纸,勾勒出她因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的身体轮廓。
祭坛周围,聚落中残存的人们——那些尚未被瘟疫之爪攫住、或是已被恐惧彻底压垮了心智的男女老幼——如同卑微的虫豸,匍匐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额头死死抵着污秽的泥土,口中发出含混不清、充满恐惧与一种病态狂热的祷词。一个身披色彩斑斓却肮脏不堪的兽皮、脸上覆盖着雕刻成狰狞鬼脸木制面具的巫师,手持一根不知取自何种猛兽的、染着暗褐色污迹的粗大骨杖,正绕着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祭坛疯狂地跳跃、旋转,喉咙里挤出非人般的嘶吼,仿佛在沟通某个他们臆想中、能带来赦免与拯救的存在。
他们献上了族中最鲜活的少女!祈求平息那根本不存在的“山神怒火”!妄图用同类的血与绝望,来换取瘟疫的退散,换取他们苟延残喘的“赦免”!
荒谬!愚昧!一股源自宇宙法则本身的怒意,比昆仑核心的万载玄冰更甚千倍,瞬间冻结了我的脏腑!腹腔内那原本就在汹涌澎湃的毁灭潮汐,因这滔天的、被亵渎的怒火而骤然沸腾!带来一阵几乎要将意识撕裂的剧烈绞痛!我赋予万物生灭的权柄,是宇宙间最宏大、最冰冷的法则运行,岂容这渺小如尘埃的生灵,用如此污秽、如此自以为是的方式去揣度、去“交易”?他们竟敢用同类的血与绝望,来涂抹他们对死亡的恐惧?这祭坛本身,就是比瘟疫更深的亵渎!
我的目光穿透空间的距离,穿透那女子脸上污浊的油彩,如同利剑般刺向她的眼眸深处。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极度惊恐和无助的泪水,如同濒死的小鹿。就在那泪光破碎的瞬间,一种源自灵魂最底层的、无法言喻的熟悉感,如同闪电般击中了我!那被油彩掩盖的轮廓,那深陷在绝望中的眼神……那分明是……是“我”!是现世镜中无数次凝视、属于那个凡俗之“我”的脸庞!
仿佛一面冰冷的镜子在眼前轰然碎裂!祭坛上被缚的少女,与我此刻穴居昆仑的兽形神躯,两个截然不同的“我”,在时与空的错乱节点上猝然重合!一种被自身命运嘲弄、被卑微者亵渎、被深重罪孽捆绑的狂暴怒意,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在我体内轰然爆发!这怒意并非来自神对凡人的惩罚,而是源自“我”对“我”的终极背叛与无法容忍!
腹腔内那毁灭的潮汐与这滔天的、自我撕裂的怒意彻底融合、质变,化作一股足以撕裂星辰、重塑地火水风的狂暴伟力!它在我体内奔涌咆哮,寻找着宣泄的出口!
“吼嗷——!!!”
一声前所未有的虎啸从我胸腔最深处炸裂而出!不再是低沉的呜咽,而是灭世的号角!整个昆仑山脉都在这一刻剧烈地颤抖!洞顶巨大的冰笋纷纷断裂,如同天神投下的长矛,带着尖锐的呼啸狠狠砸落地面,碎裂成千万片寒光!洞壁簌簌落下碎石和粉尘!栖息在深处的三只青鸟发出凄厉的哀鸣,被无形的声浪狠狠拍在岩壁上,羽毛零落!
虎啸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穿透洞壁,扫荡整个昆仑!山巅万古不化的积雪被狂暴地掀起,形成排山倒海般的白色巨浪!这巨浪裹挟着无数锋利的冰凌、崩裂的岩石,如同苏醒的灭世凶兽,以摧枯拉朽之势,朝着山下那点微弱的、进行着亵渎仪式的篝火之地,倾泻而下!
神罚!降临!这是来自法则本身的、最彻底的清洗!
雪崩的死亡洪流,无情地吞噬了蜿蜒的山道、茂密的原始森林,吞噬了人类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和绝望扭曲的祈祷。祭坛上那扭曲跳跃的火焰连一丝青烟都未能升起,便彻底熄灭!那张酷似现世之“我”的、写满惊恐的脸庞,那紧紧束缚的、象征着奴役与背叛的绳索,那整个沉溺于愚昧、恐惧与亵渎中的部族,连同他们所有污秽不堪的祈求与妄想,被这无边无际、冰冷死寂、代表着最终寂静与彻底清理的纯白巨浪,瞬间吞没。
毁灭,完成。清理,终结。唯有这彻底的死寂,这被死亡之白彻底覆盖的大地,方能成为孕育下一次生机萌动的、最纯净的温床。生与死,在此刻完成了它宏大而残酷的交接仪式。
毁灭的白光吞噬一切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反向的吸力猛地攫住了我的意识!仿佛从昆仑之巅的毁灭风暴眼被狠狠拽回。
“嗬——!!!”
我倒抽一口寒气,猛地弹坐起来!醒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沉沉的夜幕,瞬间将卧室照得一片森然,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仿佛要劈开大地的炸雷!轰隆隆——!玻璃窗在声浪中嗡嗡颤抖。
汗水浸透了睡衣,粘腻地贴在背上。我大口喘息,呼吸道干疼刺痒,仿佛还残留着昆仑稀薄冰冷的空气和雪崩的寒意。指尖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颊,光滑的,温热的,没有蓬乱如鬃的毛发,没有锐利的虎齿。是人脸。
原来只是一场梦。
窗外,暴雨依旧。我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踉跄地扑到窗边。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玻璃,蜿蜒的水痕模糊了外面漆黑的世界。路灯的光晕在雨幕中晕染成一团团朦胧的黄雾。没有连绵的雪峰,没有亘古的荒寒,只有城市深夜被暴雨统治的死寂。昆仑的毁灭风暴,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时空。
小腹传来熟悉的抽痛,只是仿佛每一分疼痛都还连接着梦中那股毁灭之力,也连接着新生轮回的开始。我不再抗拒体内奔涌的潮汐。掌心贴合着小腹,仿佛能触摸到昆仑万载的冰雪。毁灭与新生,死亡与创造,神性与凡胎,在这具身体里,此刻归位。窗玻璃上,那抹无意识的微笑,在水痕中渐渐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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