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五个梦:姐姐(一)

我今年三十五岁,这是一个重复梦,如果有耐心,还请往下看。

第一次,是我十五岁,初三。以下都是梦境。

我和好姐妹莉莉、小Z、阿玲一起去逛游园会。天气?岂止是春暖花开,阳光简直不是照下来的,而是像融化的、温热的黄金,均匀地镀在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瓣、甚至空气里漂浮的微尘上。整个世界被一层无形的、巨大而纯净的水晶透镜包裹着,所有景物都清晰得纤毫毕现,边缘泛着奇异的、柔和的微光,仿佛它们本身就在发光。深吸一口气,鼻腔里灌满了清甜的植物汁液气息,奇妙地混合着刚出炉的奶油蛋糕和焦糖布丁的香甜,那味道好闻得让人晕乎乎的,只想沉溺其中。

游园会的入口,是一座由鲜花堆砌而成的巨大拱门。粉的、白的、雪青的月季花层层叠叠,饱满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滴下露珠,其间点缀着几抹极淡、极柔嫩的绿色非洲菊,像不小心洒落的翡翠碎屑。门头上,“游园会”三个大字是用灿烂的浅黄色小雏菊精心拼成的,每一个笔画都用洁白的满天星细细勾勒了边沿,精致得不似凡间造物。仅仅是看着它,心尖都像被羽毛轻轻搔过,涌起一股纯粹的、不掺杂质的快乐。

一脚跨过拱门,各种令人心醉神迷的气息便争先恐后地涌来,热情地拥抱着你。糖炒栗子在铁锅里翻滚爆裂的焦甜、麦芽糖拉出长长金丝的粘稠蜜意、新鲜水果被瞬间榨开迸溅的汁水芬芳、还有旁边小摊上挂着的衣服散发出的清新柑橘调……无数种甜美的、温暖的味道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巨大而柔软的网,把人从头到脚包裹在一种近乎眩晕的幸福里。

场地中央,花车巡游正在进行。说是“花车”,其实只是公园里常见的观光小“火车”,但此刻,它通体被鲜花覆盖,变成了一座移动的长长的岛屿。车上站满了盛装的表演者,她们像从最瑰丽的幻想里直接走出来的一样:

* 有顶着高耸假发、发髻间插着鲜花和微型鸟笼的“宫廷贵妇”,裙摆蓬松得像盛开的牡丹;

* 有装扮得一丝不苟的热门动漫角色,服装鲜艳夺目,道具闪闪发光,仿佛下一秒就能使出绝招;

* 还有身着各色民族华服的姑娘——苗族的银饰在阳光下流淌成银河,藏族的红袍如燃烧的火焰,维吾尔族的艾德莱斯绸裙旋转起来像七彩的漩涡……

一切都在流动、闪耀、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美得让人心头发颤,几乎忘记了呼吸。

就在我完全沉醉在这片流光溢彩、香气四溢的极乐幻境中时——

杂乱的、沉重的马蹄声和纷沓的脚步声,如同闷雷般粗暴地碾碎了这片祥和!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尖叫!我猛地回头,心脏瞬间被攥紧——一群穿着破旧皮袄、面目狰狞如恶鬼、挥舞着雪亮大砍刀的旧时代马贼,正像一股污浊的泥石流,凶猛地冲进了这片水晶般剔透的乐园。

画面骤然一黑!失重感袭来。

当我重新“看”到东西时,发现自己双手被向后捆得死紧,和其他同样被绑的女孩像一串蚂蚱似的拴在一起。环顾四周,心沉到了冰窖底——这里像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一个废弃度假酒店的大堂。破损露出海绵的皮沙发、积着厚厚灰尘的前台、一株曾经高大现在却枯黄萎缩的盆栽植物。透过破败的大门,能看到外面一池浑浊发绿的死水,几把破烂的遮阳伞和躺椅歪斜地泡在里面。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霉菌和绝望的味道。

被抓来的全是年轻女孩,一个个狼狈不堪。精心打理的发型散了,哭花了妆,漂亮的裙子被扯破弄脏,沾满泥土和草屑。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人。

我拼命地、一个一个地辨认那些沾满泪水和灰尘的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没有莉莉,没有小Z,没有阿玲!太好了!她们逃过去了!这个念头像黑暗里唯一的光,支撑着我:她们一定会带人来救我的!一定!

恐慌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周围全是压抑的哭声、急促到破音的喘息、还有牙齿疯狂打颤的咯咯声,混在灰尘和霉味里,堵得人窒息。我把自己拼命往冰冷的地板里缩,好像这样就能消失。眼泪糊住了视线,根本看不清别人的脸,只觉得一张张模糊的影子都在发抖,和我一样被巨大的恐惧捏在手心里。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在尖叫:莉莉她们在哪?警察什么时候来?我会被怎么样?

就在这时,一片混乱的呜咽和颤抖中,有个身影好像不太一样。她离我不算远,背靠着那株枯死的大树一样的植物。我看不太清她的脸,只感觉她好像站得特别直,不像我们瘫在地上。穿一身深色的衣服,样式简单利落,沾了灰,但没破得那么厉害。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可能就比我们大一两岁?但那份感觉……很怪,像石头一样定在那里,跟周围筛糠似的害怕格格不入。

“别哭了!都闭嘴!” 她的声音突然炸开,不高,但像冰锥一样又冷又利,一下子把哭声都压下去不少。我吓得一哆嗦,眼泪都忘了流。“哭有什么用!想活命就给我冷静!” 她的话又快又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凶狠,“都看看清楚!想想办法!乱成一锅粥等死吗?”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虽然刺骨,却让我疯狂乱跳的心稍微缓了一拍。周围的抽泣声也诡异地小了下去,大家都被这突然的、冰冷的声音镇住了,茫然又带着点希望地朝她那边望。

这死寂般的紧绷,被一声巨响狠狠撕碎!

“哐当!” 大厅那扇破门被一脚踹开,碎玻璃像冰雹一样砸下来。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凶神恶煞的跟班。他穿得花里胡哨,脖子上挂着粗链子,脸上横肉堆着,眼神像刀子刮过我们,又脏又毒。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汗臭和劣质香水的怪味猛地冲进鼻子,恶心得我胃里翻腾。

“嚎什么嚎!一群赔钱货!” 他嗓子像破锣,震得我耳朵疼,“算你们走运,老子要把你们弄到国外去!”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那笑容让我浑身汗毛倒竖。“不过嘛,货有好赖!” 他朝旁边一努嘴,“去,给老子分分!值钱的挑出来!”

“分等级”三个字像烙铁烫在我心上!那几个跟班立刻像饿狼扑进羊群,粗暴地扯头发、捏脸、撕衣服!尖叫声和哭喊声瞬间掀翻了屋顶!巨大的屈辱和恐惧像海啸一样把我淹没,我死死咬着嘴唇,尝到血腥味,指甲抠进手心。一个满脸凶相的家伙狞笑着朝我伸出手,油腻的手指就要碰到我的脸——

“砰!!!”

一声巨响,简直像在耳朵里炸开!震得我脑袋嗡嗡作响,眼前发黑!一股刺鼻的、呛人的火药味猛地盖过了所有恶臭!

我惊恐地看过去——是那个穿深色衣服的姐姐!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乌黑的手枪!她站得笔直,手臂稳得吓人,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枪口正对着那个头领!

那个头领脸上的狞笑僵住了,额头上,正中间的位置,突然多了一个刺眼的、暗红色的小洞。他眼睛里全是茫然和不信,身体晃了晃,像一袋沉重的垃圾,“咚”地一声砸在地上,扬起一片灰。不动了。

时间好像卡住了。

“老…老大!” 那几个跟班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发出惊恐到变调的尖叫。他们看看地上的尸体,又看看那个举着枪、像杀神一样的姐姐,脸上的凶悍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撕碎。不知道谁先怪叫一声,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没命地往外冲!其他人也反应过来,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地撞开破窗户、夺门而逃,恨不得手脚并用!

大厅里死一样寂静,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火药味、血腥味,和我们这些人吓傻了的、粗重混乱的喘息。

紧接着,外面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像救命的号角!然后是杂乱的脚步声、威严的喊话声!

“里面的人注意!警察!”

“XX(我的名字)!你在里面吗?!坚持住!”

一个熟悉到让我心脏骤停、带着哭腔却又无比急切的声音穿透混乱传来!是莉莉!

刺眼的光柱猛地打进来,晃得人睁不开眼。好多人影冲了进来,蓝色的警服在光里特别显眼。而冲在最前面那个像团火一样的身影——

“莉莉!” 我得救了!巨大的委屈和后怕让我只知道哭。模糊的泪眼里,好像瞥见阿玲白得晃眼的脸在跟警察快速说着什么,小Z也挤在警察旁边,手里拿着个什么会闪的小玩意儿指着旁边。但这些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警察在安抚其他人,处理现场。那个救了我们的姐姐默默站在一边,深色的衣服在警灯下依旧显得那么…酷,那么让人安心。莉莉紧紧抱着我,她身上熟悉的橘子味洗发水混着汗味,是全世界最好闻的味道。我靠在她无比温暖的肩膀上,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啪”地断了。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软感涌上来,淹没了所有恐惧。

眼前莉莉乱糟糟的头发、警察晃动的身影、警灯刺目的光……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模糊、像褪色的画片一样飞快消失……

……眼皮猛地一跳。我醒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还有此等好事?

六十二年冬

橘涂十一日

狩心游戏

错嫁给年代文大佬后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一千种醒来的姿势
连载中毛皮圆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