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九十一个梦:口口违禁词口口

一种无法摆脱的下坠感,仿佛身陷泥沼。接着是身下床单的触感——那种医院特有的、被反复浆洗得发硬的布料,正摩擦着我背后几乎失去知觉的皮肤。但这感觉也在迅速抽离,变得轻飘飘的,就像空气里的飞灰。我可能是要走了。

意识被一道刺眼的白光整个吞没。没有方向,没有边界,只有光。然后,像一台接触不良的老旧放映机,断断续续的影像开始在我混沌的脑海中闪烁、连接、流淌起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跑马灯吗?

嗅觉最先被唤醒。是产房里那股带着血腥气的酒精和消毒水味道。视线随之张开:一片模糊的、晃动的光影,顶灯像蒙着毛玻璃的月亮。我被一双有力的手倒提着,脚底板被拍了一下,一股冷空气涌入肺部,我本能地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啼哭——

“违禁词,三个字。”

一段毫无感情的、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如同劣质音箱发出的噪音,粗暴地覆盖了我脑海中理应存在的、属于新生婴儿的嘹亮哭喊。画面中,那个皱巴巴、红通通的我,张着没牙的嘴,发出的却是这段僵硬的提示。抱着我的护士,脸上那程式化的、初见的慈爱笑容,瞬间像被冻结了,随即转化为一种习以为常的、带着些许怜悯的无奈,她轻轻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白光闪烁,画面跳转。

触觉袭来:膝盖磕在粗糙水泥地上的、尖锐的刺痛感。我低头,看见小小的、穿着开裆裤的自己,膝盖破了皮,伴着沙砾渗出血珠。委屈和疼痛像潮水般涌上来,我咧开嘴,泪水模糊了视线,放声大哭——

“违禁词,三个字。”

同样的电子音,再次掐灭了本该响彻小巷的哭嚎。旁边,母亲的身影蹲下来,她的手带着洗衣粉的淡淡清香和阳光的味道,想要扶我,但那动作在半空中有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停顿,仿佛在犹豫是否要触碰一个刚刚发出“禁忌之声”的“物体”。

我的心缩紧了。这跑马灯……被处理过了?我的人生,是被谁审核了吗?

场景快速切换。小学课堂,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和木头桌椅的味道。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讲台上飞舞的尘埃上。语文老师,那位总是很严厉的戴眼镜的女性,点到了我的名字。我紧张地站起来,手心冒汗,捧着那本边缘卷起的语文书,磕磕绊绊地念着那篇关于春天的散文。“风轻悄悄的,草软绵绵的……”一切正常,直到我念到某个描绘某种常见花朵的词语——

“违禁词,三个字。”

电子音如同警铃,骤然响起。全班同学的目光,像几十根细针,齐刷刷地扎在我身上。那里面有孩童纯粹的好奇,有隐约的恐惧,还有一丝……我从那个总是抢我橡皮的小胖子脸上看到的……鄙夷。老师的脸沉了下来,像夏天的积雨云,她用板擦“砰砰”地敲着黑板,粉笔灰簌簌落下:“注意用词!某些词汇,不准在课堂上出现!下一个同学继续!”

我像个被钉在原地的木偶,手里紧紧攥着那本该死的书。直到同桌用胳膊肘悄悄捅了我一下,我才茫然地坐下。我甚至不记得自己刚才念了什么词。那个关于花朵的词,从此在我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跑马灯不给我思考的时间,兀自流淌。

青春期来了。视觉变得敏锐,开始在意镜子里额头冒出的、带着油光的痘痘。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扑通扑通,只为那个隔壁班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衬衫的男孩子。他笑起来,牙齿很白,像干净的白贝壳。放学后的自行车棚,空气中漂浮着铁锈味和雨后尘埃的气味。他拦住我,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他塞给我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带着汗湿痕迹的纸条,耳朵尖红得像要滴血。我像做贼一样跑回家,反锁房门,心脏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在台灯昏黄的光线下,我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展开那张纸条——

纸上是他清秀的字迹,写着几行诗一样的句子。但中间最关键的那一句,被一个巨大的、鲜红的、仿佛烙铁烫上去的印章覆盖了。印章里的字是:

“违禁词,五个字。”

甚至连那红色,都透着一股电子屏幕般的虚假感。我愣在那里,台灯灯泡散发出的热量烤着我的脸颊,心里却是一片冰凉。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说了喜欢。那年初夏所有梧桐树下的蝉鸣、微风带来的青草气息、以及口袋里那张纸条的触感,都被这五个字无情地盖棺定论,成了一桩无法言说、也无法证实的罪证。

然后是大学,毕业答辩。我站在讲台上,穿着唯一一套像样的西装裙,布料摩擦着皮肤,有些痒。多媒体设备散发出塑料和尘埃被烘烤的气味。我阐述着我的论文观点,讲到自认为精妙独到之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手臂也挥舞起来——

“违禁词,四个字。”

电子音像一把冰冷的剪刀,剪断了我激昂的陈述。台下,原本低头记录的教授们纷纷抬起头,交头接耳,眼神复杂。最终,我的论文评分栏里,被打上了一个醒目的、蓝色的“需复审”标记。那一抹蓝色,刺得我眼睛生疼。

工作,第一次在项目会议上发言。会议室里空调开得很足,我穿着单薄的衬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空气中是咖啡味和打印机的墨粉味。我鼓起勇气,提出一个自以为新颖的方案,试图用清晰的逻辑和饱满的热情打动上司和同事——

“违禁词,四个字。”

上司皱起了眉,那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旁边的同事,默契地低下头,假装整理手边根本不需要整理的文件,纸张发出哗啦啦的、令人烦躁的响声。那个我熬了几个通宵准备的方案,就此再无下文。办公室里中央空调的冷风,似乎更冷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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