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这座城市永远流不尽的浑浊眼泪，从歪斜、拥挤如难民牙口般参差的“握手楼”顶倾泻而下。
它们砸在巷道里早已认命的水泥地上，坑洼处瞬间盛满肮脏的积水，又被新的雨点砸开，溅起一片片裹挟着油污、泥浆和不明碎屑的浑浊水花。
霓虹灯招牌——“老友记棋牌室”、“平价租屋”、“好运来士多”——在密不透风的雨幕里挣扎，廉价而颓靡的红绿光斑被水汽拉扯、晕染、模糊，顽强地闪烁几下，旋即又被更庞大、更贪婪的阴影彻底吞噬。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那种难以言喻的酸腐气息，是隔夜垃圾在潮湿里无声腐烂，是劣质涂料被雨水反复浸泡剥离出的刺鼻气味，更是无数被挤压在这水泥蜂巢里的生命，日复一日蒸腾出的汗味、油烟气、廉价烟草味……所有这些在闷热潮湿中混合、发酵，酿成一种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压在每一个闯入者肺叶上的粘稠味道。
这里，就是“笑面佛”的王国。一个盘踞在城市光鲜肌体最深处，日夜流着毒脓的恶疮。
城中村外围，一栋灰扑扑的老旧写字楼，如同被遗忘的墓碑。
专案组的临时指挥点就龟缩在四楼一个房间里。窗户被厚实沉重的墨绿色遮光帘捂得密不透风，只在边缘吝啬地留下几道狭窄缝隙，像警惕而疲惫的眼睛，窥视着外面那片被雨水搅得更加污浊粘稠的夜。
室内空气沉闷滞重，烟草燃烧后留下的辛辣、廉价速溶咖啡反复冲泡的焦糊，还有长时间封闭下人体散发出的浑浊气息，如同看不见的淤泥，淤塞在每个人的鼻腔和胸口。
墙壁几乎被淹没，钉满了各种比例尺的城市地图、城中村航拍图、无数张或清晰或模糊的抓拍照片，以及用红、蓝、黑各色记号笔勾画的箭头、圈注和密密麻麻的连线。
它们纵横交错，层层叠叠，构成了一张巨大、复杂、散发着病态气息的蛛网。而这蛛网的中心，唯一被强光照亮的焦点，赫然贴着一张被放大的男人半身照。
照片上的男人五十岁上下，头发稀疏，紧贴着头皮，一张脸圆润得近乎慈祥，堆着一种近乎憨厚、如同街边随处可见的邻家大叔般的笑容，眼角挤着深深的鱼尾纹。这笑容极具迷惑性，仿佛带着市井小人物的圆滑与和善，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然而，只要你敢于凝视那双眼睛深处，一切伪装便瞬间崩塌。那不像眼睛，更像是两口被遗弃在荒山野岭、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暗，冰冷，毫无生气。
所有的笑意都如同浮油，只浅浅地漂在表面，下面冻结着的，是历经岁月磨砺而坚不可摧的岩石，是能刺穿灵魂、淬着剧毒的锋利冰棱。
他就是“笑面佛”，真名刘福贵。
照片下方，一行用鲜红马克笔写下的字迹，如同凝固的血痕，触目惊心：“目标：刘福贵（绰号‘笑面佛’），制贩毒网络核心头目”。
缉毒4队队长周樾背对着整个房间，钉在那张巨大的情报蛛网前。他身形挺拔，肩膀宽阔，洗得发白、边缘有些磨损的旧T恤下，肩背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随着他沉凝的呼吸微微起伏、绷紧，蕴藏着一种引而不发的、如同军刀收在鞘中的力量感。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灌注在地图上那几个用红笔反复圈注、几乎要戳破纸面的点上——“老友记棋牌室”那喧闹的招牌、几栋标注着可疑租户的门牌号、几处伪装成废品回收或建材堆场的仓库……
这些点被代表资金流向、毒品流向、人员联系、通讯信号的复杂箭头和线条反复串联、延伸，最终，所有的线都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执拗地指向地图中心那片被特意留白、只用铅笔潦草涂了几道阴影的区域——那是“笑面佛”真正的巢穴，是整个庞大毒品网络跳动的心脏，是源源不断流出致命毒液的核心制毒工场。
它像一个深藏在这片由水泥和**构成的迷宫最深处的幽灵，一个令人焦灼的海市蜃楼。明明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直觉都在嘶吼着它就在那里，近在咫尺，却又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始终无法看清、无法定位。
“老狐狸……”周樾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低沉得如同砂纸在粗粝的岩石上反复摩擦，带着一种被漫长拉锯战熬干精力后的疲惫，和一种被无形火焰灼烧的焦躁，“核心窝点，账本……摸不到骨头。”
他的拳头毫无征兆地攥紧，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猛地砸在旁边一张堆满文件、烟灰缸和空咖啡杯的铁皮桌面上！
“砰！”
沉闷的巨响在狭小密闭的空间里炸开，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桌上几个沾着咖啡渍的空纸杯猛地一跳，其中一个歪倒，滚落到地上。压抑的挫败感，如同窗外倒灌的阴冷潮气，瞬间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
那些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梳理出的线索，狡猾得像泥潭里滑腻的泥鳅，每次以为已经死死攥在掌心，下一秒又诡异地从指缝里溜走，只留下冰冷的黏液和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疑团。
门轴发出一声轻微干涩的呻吟，被推开一道缝隙。一股裹挟着雨水腥气和城中村特有复杂气味的潮湿冷风猛地灌入，瞬间搅动了室内沉闷浑浊的空气，也带来了外面世界模糊而遥远的喧嚣噪音——几声模糊的争吵，一辆摩托车引擎粗暴的嘶吼，远处建筑工地沉闷的打桩声。这短暂涌入的“外界”气息，立刻又被厚实的门板隔绝。
技术组的负责人老吴侧着有些佝偻的身子，先挤了进来，他稀疏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紧贴在额角，脸色在荧光灯下显得蜡黄，眼袋浮肿得像两个小口袋。
他搓了搓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手，侧身让出门口的位置，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周队，许一，新调来的技术支援。”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房间里所有低沉的交谈声、键盘敲击声、翻动纸张的窸窣声，瞬间消失。十几道目光，带着审视、疲惫、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门口。
许一就站在那片骤然亮起的光束里，身形在宽大的深色连帽衫下显得有些单薄。他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普通牛仔裤，肩上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看起来分量不轻的黑色双肩包。
鼻梁上架着一副略显笨重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不算大，但瞳仁却异常清亮，像被这场冰冷的暴雨反复冲刷过的黑曜石，沉静地倒映着房间里的一切光影。面对一屋子或锐利或浑浊的目光，他没有丝毫局促不安，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他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脖颈的线条简洁利落，声音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周队，技术员许一报到。”
说完，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而高效地扫过墙上那张令人窒息的情报网，在“笑面佛”那张伪善的笑脸上停留了不足半秒，那清亮的黑瞳里似乎有极细微的冷光一闪即逝，随即垂下了眼睫，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干扰。
周樾缓缓转过身。他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得能穿透表象，此刻像两束冰冷的探照灯光，一寸寸地扫过许一。
几年光阴的痕迹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但有些东西沉淀下来，成了无需言说的基石。周樾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不必费心磨合，那种在警校摸爬滚打、在生死边缘淬炼出的信任和默契，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这念头让他心头那沉甸甸的巨石，似乎被撬动了一丝缝隙。他简单颔首，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直指核心：“好久不见，位置自己找。”
他粗糙的手指随意地指向房间最里面，一个被几台嗡嗡作响的服务器机箱、显示器、缠绕如蛇窝的各类线缆包围的角落工位，那里堆砌着冰冷的硬件，像一个小小的技术堡垒。
第一次写文，开篇后我笔下的角色具有自己的发展，一切存在不可控的故事，可以提意见[抱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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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章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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