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工,”周樾的目光转向老吴,语速快而清晰,“你带他熟悉情况,重点梳理外围马仔近三个月的通讯记录,特别是加密和伪基站的异常跳转。还有,近半年所有能搜集到的、城中村内部及周边路口的监控碎片,尤其是那些被破坏、被干扰、或者被我们标记为‘盲区’的时间段,不管多零碎,全部筛一遍。”
“明白。”许一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丝毫被临时塞到角落或被委以重任的波澜。
他仿佛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径直走向那个堆满设备的角落,卸下肩头沉甸甸的背包。
黑色的帆布包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咚”声。他没有环顾,没有询问,直接按下了主机的电源键。幽蓝色的屏幕光瞬间亮起,像黑暗中睁开的一只独眼,映亮了他专注而平静的侧脸轮廓。
他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指尖自然而然地落在布满细小磨损痕迹的键盘上。就在指尖触碰到键帽的那一瞬间,整个房间里原本存在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键盘敲击声、鼠标点击声、甚至纸张翻动的窸窣声,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静音键,诡异地静默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无论刚才在做什么,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那双手指纤细,骨节分明,皮肤在屏幕蓝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然而当它们开始在键帽上翻飞跳跃时,却爆发出一种令人瞠目的速度与精准。
动作快得匪夷所思,几乎拉出残影,敲击声不再是杂乱的噪音,而是形成了一种近乎连绵不断的、清脆而密集的“嗒嗒嗒嗒”声,节奏稳定,韵律清晰,流畅得如同一位技艺超绝的大师在演奏一件精密而冷硬的乐器。
屏幕上,幽蓝的光芒如同涨潮的海水,汹涌地吞噬着黑暗。一行行普通人看一眼便会头晕眼花、如同天书般的代码,如同开闸的洪水,瀑布般倾泻而下。
与此同时,各种格式的窗口被闪电般调出、排列、缩放——模糊跳帧的街角监控录像、密密麻麻的通话记录清单、银行流水上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不同基站反馈回来的手机信号定位轨迹图……
这些冰冷、杂乱、浩如烟海的数据碎片,此刻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被无数根无形的、由许一意志编织的丝线牵引着,在他那双穿透屏幕、专注得仿佛能直接解析数据底层逻辑的黑曜石般的眼神注视下,开始了高速的排列、疯狂的对比、无情的筛选、精准的关联。
他进入状态的速度快得惊人,没有丝毫预热和试探,仿佛这里就是他存在的唯一坐标,仿佛这些冰冷的数据洪流才是他呼吸的空气。
几个熬了不知几个通宵、眼珠布满蛛网般红血丝的技术员,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混杂着初次见识的惊愕,以及一丝长久压抑后突然看到救命稻草般的、难以言喻的轻松感。空气里弥漫的沉重挫败,似乎被那稳定、密集、充满力量的键盘敲击声撕开了一道缝隙。
老吴凑近了几步,带着浓重的烟草和咖啡混合的气息,指着屏幕上一条复杂的通讯链路图,声音嘶哑:“小许,看这里。‘独眼龙’手下那几个小崽子的手机,这三个月信号跳得跟抽风似的。表面上在城中村里瞎转悠,但基站切换的节点和规律,跟我们掌握的他们日常活动区域对不上,像是故意兜圈子,或者……在掩盖什么大鱼的真正轨迹。”
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又移到旁边一个文件夹图标,“这边是近半年我们能扒拉出来的所有监控碎片,大部分是交通探头拍到的周边路口画面,清晰度差,时间戳混乱,还有大段大段的缺失,尤其是下雨天或者后半夜,跟被狗啃过似的。”
许一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表示收到。他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那流畅如音乐般的敲击声反而更加急促了几分。代码流在屏幕上奔涌的速度更快了。
他首先调出了那几条可疑的通讯链路数据,指尖翻飞,一个复杂的信号模拟分析窗口瞬间弹出。
他输入一系列参数,屏幕上的信号轨迹点立刻被染上不同的颜色,代表时间、速度和信号强度。
同时调出城中村的详细三维地图模型,将信号轨迹覆盖上去。一些原本看似杂乱无章的跳跃点,在三维地图的参照下,开始隐隐呈现出一种围绕着避开核心阴影区的特定区域、不规则的环形移动模式。
“信号跳跃,存在刻意规避路径,”许一的声音依旧平稳,语速却快而清晰,如同在念诵精准的坐标。
“规避区域……东北象限,仓库聚集带外围。轨迹模拟,显示存在周期□□汇点……在‘好运来士多’后巷区域,概率78%。”
他话音未落,手指已经切到了监控碎片文件夹。他编写了一个简单的脚本,利用尽管模糊的车牌识别和车辆特征,开始自动筛选、排列所有包含特定特征车辆的碎片画面。
屏幕上瞬间弹出数十个小小的视频窗口,如同马赛克般铺开。
他的眼睛如同高速摄像机,在那些模糊晃动的画面中飞速扫描。时间戳在窗口角落疯狂跳动。突然,他的手指悬停在一个键上,敲击声骤停。
画面是某个大雨滂沱的深夜,一个位于城中村边缘、镜头被雨水冲刷得更加模糊的交通探头拍下的片段。一辆脏兮兮、看不出具体颜色的破旧面包车,正从“好运来士多”旁边那条堆满垃圾桶的狭窄后巷里缓缓倒车出来。
时间戳显示是凌晨三点十七分。就在面包车即将完全驶出巷口、汇入主路监控视野时,一个穿着深色雨衣、身形臃肿的身影,极其短暂地从“好运来士多”那扇油腻的小侧门里闪了出来,似乎朝着面包车后车厢的方向做了个极快的手势,随即又迅速缩回了店内。整个过程不到两秒,在瓢泼大雨和模糊的监控下,几乎无法辨认。
“好运来士多,侧门。”许一的声音打破了键盘声停止后的短暂寂静,清晰地将画面定格在那雨衣身影出现的瞬间,“时间:3月17日,凌晨3:17。目标关联车辆:银色旧面包,车牌尾数模糊,特征符合‘独眼龙’常用运输车。行为:疑似交接信号。侧门监控……有独立线路?”
他最后一句话是询问,目光转向老吴。
老吴猛地一拍自己油亮的脑门,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哎哟!我怎么把这茬忘了!‘好运来’那个老抠门,怕人偷他店里那点破烟破酒,自己偷偷在侧门和后窗装了俩针孔!线路没走公共网络,是单独接在他里屋那个破电脑上的!我这就让人……”
他话没说完,已经转身要冲出去。
“不必。”许一的声音阻止了他。许一已经调出了内部系统里登记的“好运来士多”店主信息——李有财,一个在城中村开了十几年小卖部的老头,背景普通得如同地上的尘埃。许一的手指再次在键盘上飞舞,速度快得带起风声。
他绕开了常规的监控网络接入点,直接编写指令,利用店主登记的手机号作为跳板,尝试通过最基础的移动网络协议漏洞进行反向渗透。屏幕上代码疯狂滚动,如同黑客帝国里的数据瀑布。
几秒钟后,屏幕上弹出一个极其简陋的监控管理界面,正是“好运来士多”内部那个老旧的监控软件!
两个小小的预览窗口亮着,一个对着堆满杂物的后巷,一个对着侧门。许一毫不犹豫地点开了历史记录,直接定位到3月17日凌晨3:17分。画面清晰度比交通探头好得多,
虽然同样被雨水模糊,但足以看清细节。
画面中,那辆银色旧面包车确实停在巷口。侧门打开一条缝,店主李有财那张干瘦、带着长期市侩算计的脸探了出来,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对着面包车驾驶室的方向,极快地点了三下头,又迅速缩了回去,关上了门。面包车随即倒车离开。
“李有财,确认。”许一平静地陈述,同时手指不停,迅速将这段关键视频保存、时间戳校准、打上标记,“行为:定点信号传递。指向:车辆接收。建议:该点为外围马仔与中层传递节点之一。可切入。”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技术员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定格的画面。老吴张着嘴,半天没合上。仅仅不到二十分钟!这个新来的年轻人,就在一堆被他们视为垃圾的碎片里,精准地挖出了一块沾着线索的金子!
周樾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许一身后,像一座沉默的山。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屏幕上李有财那张紧张的脸,又落回许一飞快敲击键盘的手指,最后定格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那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又松弛了一分,一丝极淡、却如同破开乌云的微光般的赞许和骄傲,在他深沉的眼底一闪而过。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指关节,在许一面前的桌面上,极轻、却带着千钧之力地敲了两下。
嗒。嗒
这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每个人心头漾开一圈圈涟漪。那是一种无声的确认,一种将信任交付的仪式。
许一转头看向敲桌子的人,专注寻找黑暗里蛛丝马迹的面瘫表情有了一丝变化,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看着人。周樾朝人点点头,示意人继续忙。
角落里,那清脆、密集、仿佛永不停歇的键盘敲击声,再次如同潮水般响起,更加稳定,更加有力,充满了穿透数据迷雾、直捣黄龙的决心。
它成了这压抑雨夜里,唯一清晰而充满力量感的节奏,坚定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神经上,仿佛预示着,这看似坚不可摧的黑暗王国,终于被撬开了一道微光闪烁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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