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正中眉心

静夜沉沉,浮光蔼蔼,风簌簌的吹过刚冒出嫩芽的草地,带起细碎的夜露,穿过方正排列的禁军们坚硬的盔甲,轻抚到黄芪和玉竹的脸上。与玉竹不同,黄芪比任何人都清楚,莫应缇今夜的赌注是什么。

她已然将自己当做了最后的筹码。而黄芪也暗暗发誓,此刻若是有谁敢跨过这个门,她必将拼死抵抗,甚至不惜再次放弃自己的生命。

再次?是的,她的记忆并不那样清晰,但她能感觉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引领她来到这里,只为了这个女人。越是靠近她,黄芪的记忆便越发清晰,虽然她还没有恢复全部记忆,但她清楚地知道这时候自己该做些什么。

皇上正在一步步靠近,而玉竹能明显感觉到跪在她身边的黄芪的呼吸变得越发粗重,身体越发僵硬。在她准备出手的前一刻,玉竹只是将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

“姐姐,再等等。”

黄芪的身体一颤,呼吸的节奏紊乱,她眼看着皇上朝那门帘走去,她握紧了拳头,仿佛时间化成了一把刀在她心头缓慢地切割着。

“姐姐,你要相信主子。”玉竹又说。

不知为何,每每遭遇危机,她总觉得莫应缇弱小得需要她来保护,尽管她的身手和反应都不及莫应缇,这...大概就是,关心则乱吧。

须臾之间,皇上来到门帘前,他刚刚伸手准备掀起门帘。莫应缇连忙道:“皇上,且慢。”

“怎么,朕也不能进?”门帘外的人影顿了一顿,语义中不乏轻蔑的挑逗。

“臣妾药浴薰鼻,恐冒犯陛下。”莫应缇尽力掩盖自己的慌张。

“莫应缇,你好大的胆子。”皇上呵斥道,“你可知抗旨不尊可是要掉脑袋的!”

话岁说得狠绝,可那人却没有再前进半步,反而背过双手,似乎在看她会如何狡辩。

衣柜内的舒景聿也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此刻竟完全看不清莫应缇的意图了,她似乎毫无章法,将自己放在危险中炙烤,只为救他。但他如何能让她独自面对这险境。他摸了摸背后的小刀,随时准备出手。

“皇上可还记得,选秀那日,我所问的那个问题?”莫应缇声如冷玉,却像一把利剑直指他的眉心。

门帘突然闪了一下,门口的那个人似乎在尽力压抑着什么,看来莫应缇赌对了。

而在那一瞬间,舒景聿也察觉到了——这个所谓的皇上,和自己一样没有有关飞鹰盟的记忆一样,也没有重生之前皇上的记忆。

确认了这一点,他们便越发肯定,顾时章和他们一样,从上一世而来。

但门外那个人并没有要进门的打算。他后退一步,手轻轻一挥,两队禁军迅速上前两步,直逼门口,那铿锵有力的脚步声震得门帘都颤了颤。

谁知莫应缇冷笑一声:“陛下那日未曾回答我的问题,我只当今日的结果便是陛下的答案,可陛下现在竟然翻脸不认人,到底是我高估了陛下,还是,陛下早已不是那日的陛下了?”

“大胆!”赫连识一声粗喊,吓得玉竹连连磕了两个头,直道自己主子说话鲁莽,冒犯了圣上。

“赫连将军,你可要仔细看看,眼前的陛下还是从前的陛下吗?”莫应缇轻声细语,却震住了威风凛凛的赫连识。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不知内幕者根本无法看出其中缘由,而如今的皇上,恐怕不得不多想几分,莫应缇这招妙得很,既让心虚之人更加心虚,又没有暴露自己的重生身份,若是日后顾时章真的有所怀疑,她也能以“随口一说”打消对方的疑虑。

“你休得胡言,陛下日理万机,那还记得你那什么问题!”赫连识还想纠缠,却被皇上抬手制止。

“陛下,这女人简直藐视君威,欺君罔上,必得严惩才行。”赫连识不甘道。

“朕自己的女人,宠着又何妨。”那声音清冷至极,莫应缇却听出来几分嘲讽和挑衅来,“都退下吧。”

赫连识还想说些什么,皇上对他斜了斜眼,他便将未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待到所有人退出雪阳宫,这西南一隅的小小宫殿终于恢复了宁静。这一下几乎静得可怕,似乎能听到火烛跳动的簌簌声,每个人的呼吸声,还有那柜门打开的吱呀声。

曲屏风的另一边一个人影闪过,他并未迈出那屏风一步,反而背过身去,沉声道:“今日救命之恩,我会记得。”

“陛下只需记得,这是我对陛下的情分。”

舒景聿背对着她,丝毫看不出她的情绪。

“以后不要这样了。”

“陛下向来崇尚阳谋,当然看不上我这下三滥的手段,您哪里知道在我的人生中却充斥着阴暗晦涩的心机。”

那影子动了动,似乎有些不忍:“还好那些都过去了,伤害你的人如今也不能在伤害你了。”

莫应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竟噗呲一下笑了,“恐怕陛下搞错了,没有人能伤害我,都是我伤害别人。”

“你,简直无耻!”舒景聿声音里掩盖不住的怒气,他的手抵住那屏风,眼却克制地垂下。

“无耻的人陛下只见过我一个,而我却见过很多。只有成为他们中最无耻的人,我才可以活下来,在这种情况下,是活着重要还是底线重要呢?”莫应缇步步紧逼。

而屏风那头的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莫应缇不清楚他心里正经历着怎样的炙烤,她能看到,那人一手搭在那屏风上,而屏风正在微微颤抖。

莫应缇知道,自己身上的某些东西刺痛了他。

“陛下如今只能于我这样的无耻之人共谋大业,实属不幸。”莫应缇笑声中不失几分轻佻,她心里涌起报复的快感。

曲屏风那处的男人似乎怒火中烧,莫应缇能听到他的指节咔咔作响,似乎下一秒就要冲破屏风了。

而莫应缇却不满足于此,她要做的是将他逼到无路可退。

然后主动靠近。

“陛下在想什么?”

莫应缇伸手一缭,衣袍不知何时便裹了上身,然而她横身一跃,单腿跨出浴桶,轻轻地落在了屏风这头。

与他只有薄薄的屏风相隔。

这明晃晃的挑逗,与那玫瑰沐浴油的香气,那水韵的层层雾霭,还有突然靠近的呼吸声融为一体,舒景聿背靠屏风,却更感受到莫应缇紧贴着屏风的那一边,身上的水珠浸湿锦袍,在屏风上留下一片潮气。

“我在想,一个真正恶的人,绝不会说自己恶。而你并未看清你的本心。”

眼前的一切变得混沌。心跳加速的不知道是屏风这边还是屏风那边,莫应缇却听得清晰,一阵呼吸逐渐急促,最终那身影掀开屋后的板棂窗,笨拙地逃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莫应缇冷笑一声,“你连自己最亲近的许贵妃都看不清,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但对于许宛凝此人,莫应缇其实根本了解不多,种种事迹也都是听别人以讹传讹。

上一世舒景聿独宠皇贵妃许宛凝,对她的迷恋甚至到了令人不齿的地步。没人知道她的来历,不是皇亲贵胄之女也并非朝廷重臣之妹,传言在舒景聿还是太子时,曾在太子妃,也就是现在唐皇后身边伺候过,不过很快就被那些有眼力见的奴才调到舒景聿书房去了,现在看看,也算是皇后自己养虎为患了。

当然这些也只是传言中较为可信的了,还有人说她是太子亲征北燕时从边境就回来的异族之女,只是暂时养在皇后宫里,更离奇的说法是,舒景聿自小体弱多病,需得以女人做药引才能得以生存,因此在舒景聿小时候,就有人将许宛凝赠予他,如果真是这样,也算是舒景聿不忘旧情。

这许宛凝的确美艳绝伦。莫应缇曾在皇后寿宴上见过她一面,那副景象,荒唐得她至今难以忘记。那女人竟柔弱无骨地紧贴在舒景聿身上,一手轻挑酒杯,朱唇得酒,凤眼半开,偶尔与舒景聿耳鬓厮磨一番,场面格外香艳,时不时引得下面嫔妃一阵不满。反观舒景聿,他大多数时候依旧正襟危坐,却也不曾反感许宛凝的轻抚之举,还偶尔侧眼,宠溺地回应两句。

然而坐在一旁的唐皇后依旧面不改色,端庄如常,偶尔恭敬地向舒景聿敬酒,似乎丝毫不将这些放在眼里。下面的妃子趁着祝寿,纷纷像皇后暗示皇贵妃的行为有违宫规,唐皇后只说:“宫规是为陛下而设的,如今陛下觉得妥当,那便无妨。”坐在最角落的莫应缇,当时心里直骂昏君!而皇后的宽厚得体与御座上两人有失体面的举动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些无一不加深着莫应缇对舒景聿和许宛凝的厌恶。

然而,在这后宫的女人堆里,举止越是出格的人越容易招致非议和嫉妒,若是说许宛凝本人只有讨皇上欢心的本事,是绝对活不了很久的。

正如传言所说,她残忍而跋扈,杀人如麻,她那银鎏金累丝嵌珠石护甲上不知道粘上过多少鲜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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