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点。”舒景聿接着说，“仅凭我一句话，他竟然真的放弃了你，甚至连你的‘尸身’都不愿带回浔州。这难道不奇怪吗？”
见莫应缇低头不语，舒景聿自顾自的说：“我倒是想到一个可能性。”
“什么？”莫应缇双手抓得更紧。
此时她自己还毫无察觉，她如此害怕这种对峙时刻，也许是她依旧深刻地住进了莫应缇这个本不属于她的名字里。一旦她被唤作“秦笙”，那这段毫无章法的时间，是否会被彻底否定？
“你怎么了？”舒景聿抓住她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冰，我帮你诊诊脉。”
“不、不用！”莫应缇似乎是被灼伤一般抽回自己的手，“你刚刚还没说，什么可能性？”
“我怀疑，那男人不是莫星渊。”
莫应缇终于舒了口气，但她自己清楚：那人就是星渊，除了他，没有别人唤她“笙笙”。
突然屋外传来女人的声音，似乎兴奋不已。
“陛下，是陛下来了吗？”
“顺姨，是我，在这边。”舒景聿一边朝着屋外迎去，一边回头来笑道，“这便是我养在外面的女人...”
不一会儿，舒景聿将顺姨引至床旁，他有些兴奋地将莫应缇介绍给她，然而顺姨却微笑道：“陛下不必介绍，早些年老身有幸见过莫家娘子，那时她才...”
话未落音，却戛然而止。莫应缇和顺姨正互相打量着对方。
莫应缇很快记起，这个顺姨便是早些年将自己手上那贵重镯子赠予言昭的女人。
那时她见那镯子不像寻常人家的用度，倒像京城贵族的首饰，她一时新奇便劝言昭留下。
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这竟是皇家御赐之物，然而更要紧的是，她既然记得这女人，这女人是否记得她呢？
“顺姨，有什么问题吗？”舒景聿问。
*
长春宫外，皇后仪仗正浩浩荡荡地向西而行。
巳时正正是皇后例行拜见太后的时分。
梧溪在一旁紧紧的跟着，那轿辇上的人玉指一勾，她赶紧凑了上去。
“大理寺那边有回话了没？”唐宜茗神色不安，手里不停翻动着镶珠手帕。
“娘娘，一早大司宪就派人来回过话了，”梧溪一脸担忧地望着唐皇后，道：“只说是，人已死，要杀要剐他姜磐担得起。”
唐宜茗这才记起来，那传话的一早就来过了，就因为她昨晚未眠，今日才会如此恍惚。
“娘娘，这姜磐如此嚣张，且缇贵人的的确确死于他手，日后陛下问起，您只管将责任全部推到他身上。”梧溪回道。
“姜磐性格本就这样，当初是鸢烛极力举荐他，圣上虽然对他并不信任却也将他推上大司宪之位。他背后有鸢烛在，此次无论他有多大过错，陛下还是会看在鸢烛的面子上，留他一命的。”唐宜茗摩挲的指尖越发紧张了，“他是逃过一死，陛下定会将怒火发泄到别处。”
“娘娘，您还记得那日舒太医离开前说的话吗？”梧溪更加凑近了些道。
“他说，‘查许贵妃，或要从她身边婢女查起’，许宛凝身边的婢女是...”唐宜茗努力回忆道。
“是珠云，”梧溪道，“只是，我已有许久未曾见过她了。”
*
在舒景聿印象中，顺姨虽是下人，却总有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在宫中这么多年，连生杀大祸都未曾眨眼，可面对莫应缇，她竟是如此表情。
她微微张着嘴，眉头紧锁却努力挤出笑容。
“顺姨，顺姨！”舒景聿叫了好几声，顺姨才反应过来。
可不等顺姨开口，莫应缇抢先道：“我记得您，那时还送我一只珍珠双喜如意镯呢，那镯子的模样好生矜贵，如今我都舍不得带呢，想不到您就是陛下的奶娘。”
顺姨笑得意味深长，道：“您如今已是缇贵人，老身只是粗鄙下人，哪有什么资格赠东西给您呢？”
舒景聿见两人一唱一和，却透出几分隔阂来，他心里浮出几分忧虑，看向莫应缇。
“陛下，缇贵人看着虚弱，想是好些天未曾吃些好的了，老身这就下去为二位准备着。”顺姨躬身，便退下了。
“顺姨今日好生奇怪。”舒景聿嘴里嘀咕，却也将这份疑虑咽下，转身又道：“皇后寿宴那日，你可瞧见了什么异常？”
莫应缇眉头一皱，立刻明了舒景聿的意思：“许宛凝身边的婢女不是珠云，是上元节那日的女人。”
“正是。”舒景聿道，“其间我也尝试接触过，那女人做派与宫里婢女很不一样，从她的身型和步履来看，是习武之人，并且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她似乎在监视我。”舒景聿道。
“难道是许宛凝对你还是不够信任？”
“自从我出面陷害你，许宛凝已全然消除对我的疑虑，我感觉，这女人并不完全受制于许宛凝，许宛凝似乎在看她的眼色行事。”
“也就是说，这女人很有可能是许宛凝背后的人，她只是以一个随时隐身的婢女身份。这招倒挺妙。”
“恐怕这次隐身不了了，珠云已有很久未曾出现过。”舒景聿意味深长道，“这对于我们是个不错的机会。”
“可珠云怎么说只是个婢女，即使就此消失，也无人问津，恐怕难以掀出什么大浪来。”
“若这人是皇后呢？”舒景聿道，“按照先前的计划，皇后已将急报送出，不出意外顾时章已经启程回京可她没有料到你‘真的’被姜磐弄死，恐怕现在正在寻求解决之道，我上次见她告诉过她，要扳倒许宛凝，要从这小小婢女入手。”
“皇后寿宴那日早晨，皇后将许宛凝邀进长春宫密谈，他们到底是何关系，我们不得而知。”
“宫里的关系并非一成不变，况且，唐宜茗对她唐家的声望看得比什么都重。”舒景聿道，“除了这点，皇后寿宴那晚还有一点可疑。”
“静嫔之毒？”
“就静嫔尸体来看，静嫔恐身中两种毒药，一种是慢性毒药，直接导致她腹中胎儿在她死前几天已经死亡；还有一种，便是导致她自己血染当晚的急性毒药，这种毒药一定是那晚被人下在饭食之中的。”
“胎死腹中，重身者却毫不知情？这简直不合常理。”莫应缇惊异之余，还是抓住了事情的重点，“这慢性毒药难道是那酸枣糕所致？”
“正是，所以我们目前要搞清楚的重点在于那急性毒药是谁的手笔。”
“既然那酸枣糕是穆乐珍所为，穆乐珍又是许宛凝的人，那说明许宛凝想要杀死的仅仅是静嫔腹中的胎儿，但如此一来，许宛凝又为何要设计我这个替死鬼呢？”
“穆乐珍到底是谁的人，也许需要去见她一面。”舒景聿道，“既然我们现在手里有她下毒的证据，让她说出真相不是难事...唉唉唉，你干嘛啊，好好躺着...”
莫应缇想要下床，却被舒景聿一把拦住：“这事不急，你先躺他个三天！”
莫应缇确实感觉自己虚弱不少，就这样小范围的移动都让她眼冒金星，便只得乖乖躺下。
突然外面传来子安的声音，子安跌跌撞撞地跑进屋来，朝着莫应缇道：“缇贵人，出、出事了。”
*
皇城城门之外，一骑绝尘飞驰而过，马蹄踏踏，烈日炎炎，老奴曹昆琦哪受得了这等颠簸，在离城门不远处不慎摔下马来，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可顾时章此行颇为匆忙，唐、蒙两位将军劝他至少带两个伍的人走，以防回京城路途迢迢遇到危险，可他却随即挑选了两个小兵，便出发了，连身边最信任的亲卫都未曾带上，走之前还留了一句：“这一仗好好打，朕会回来验收战果的。”
最奇怪的是，对于唐、蒙两位的争执他并未给出准话，但谁都猜的出，只要他不明着倾向蒙赟，军中大小事宜还是得唐兴德说了算。
圣上身边没个照顾的人怎么行，他自责道：“陛下恕罪，老奴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上马，护送陛下归宫。”
谁知顾时章叫来那两个小兵，交代了两句，便对曹昆琦道：“你莫要着急，朕将他们两留下来陪你，准你修养好了再回宫。”
“陛下——”曹昆琦勉强支撑起上身，重重磕头，“老臣罪该万死，也不该让陛下只身前往京城，老臣这就上马...”
“曹公公...”其中一个小兵将他搀住，指了指远处那沙尘中的骏马人影，笑道：“瞧，陛下已经离开了。”
顾时章岂能不知道曹昆琦的体力，他等的就是这一刻，曹昆琦因体力不支而倒下，他正可以摆脱那无关紧要的小兵，入了城门后，无人知晓他是皇上，他既可以趁此机会暗探一番，又可以借用身份查明真相。
他总觉得，莫应缇不该这么死了。
不对，应该叫她秦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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