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柳叶轻抚池水,送来的不是轻柔的风,而是扑面而来的热气,婢女们正将美人榻抬到千鸢池前的凉亭中央,并迅速将一篮篮冰块抬地更靠近些,地上的缶接冰块融化的水,正滴答滴答地响。
唐皇后站在美人榻前,额上的汗正往下流,她身旁的梧溪隐忍着一股气,正用帕子擦拭主子额头,一边狠狠地盯着榻上那人。
“哟,瞧我这记性,只顾着自己舒服了,”榻上美人锐利的声音传来,“若不是被梧溪这利眼瞧着,只怕委屈了皇后娘娘...你们还站着干嘛,快去给娘娘搬个椅子来,一个个的成天吃饱了不长点儿眼力见。”
不一会儿,刚刚被吼过的宫女们讪讪去去了个红木椅来,还添了个细纹绣花竹簟在椅上,坐起来凉丝丝的。
许宛凝见了这竹簟,脸上立马挂不住了,朝边上伺候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立刻将那几个宫女撵了出去,不一会儿,外面宫女的惨叫便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唐皇后手帕捂住鼻子,眼波流露悲悯的神色,责怪道:“就因为孩子们给我上了个凉簟,你就如此拿他们出气,他们有何错处?若是你对本宫有气,直接朝本宫发就好了!”
“娘娘言重了,娘娘心善,听不得这惨叫,可我不听这声音都无法入睡...”
“你!”唐皇后不知她竟如此嚣张。
“娘娘自小生在权贵之家,自然所见所闻都是美善之词,哪像我,从小长在那污水偏巷,别人灯红柳绿,我皮肉开花...相信我,仗击之痛绝不是世上最苦之事。”许宛凝声音沉静的可怕,但很快她换了副面孔,尖锐地笑了两声,朝旁边的太监道,“让他们离远些打,免得污了皇后娘娘的尊耳。”
随着那惨叫声也来越远,唐宜茗心里的确静了些,这才想起她此番来的目的,她扫视了许宛凝身边的宫女,正如她所料没有珠云的身影,她稍稍斜眼给梧溪递了个眼神,梧溪一进毓秀宫便将在场所有人看了个遍,她朝主子摇了摇头,确认了主子的看法。
不等唐宜茗发难,许宛凝反倒先说话了:“娘娘真是好计谋,唐将军此番可真得好好感谢娘娘了。”
“什么?”
“难道娘娘还不知道?陛下早在三天之前启程回宫了,算算行程,此番也应进了皇城了。”话毕又咯咯地笑起来,“也难怪,唐将军此番行悖逆之事,出于保护他此生最疼爱的妹妹之心,也要避嫌。就连娘娘的寿辰,他也是给我写信,让我转达。也罢,我索性卖了唐将军这个面子,谁叫他正在谋求大业呢?”
“谋求大业,你知道兄长在干什么?难道他真的...真的...”唐宜茗终于站了起来,她双手紧紧拽着手帕,不停地颤抖,最终没有说出那可怕的两个字。
“谋反!”许宛凝也站起来,她一步步靠近唐宜茗,抓住她正在颤抖的双手,“娘娘不敢说的,我替娘娘说。”
“你!你诬陷,本宫要治你的罪!”唐宜茗拼命甩开她,猛地后退几步。
“唐将军胸有大业,为国征战多年,最终落得怎样的下场?妹妹虽然嫁入皇室,却徒有虚名,未曾得到陛下正眼相待;而他自己勤勤恳恳却屡屡被怀疑有异心,手中军权正在一步步被削弱。娘娘为何不想想,若是有朝一日,唐将军彻底被架空,整个唐家,在京城会是怎样一副景象,您,一朝皇后,境遇恐怕比今日还不如。将军如此筹谋,娘娘您真的不懂吗?”
唐宜茗只是瞪大了眼睛,满眼的恐惧与怀疑。
“昨日,唐将军给我送信,说是陛下看完一封急信便立刻启程回宫,那信是您寄的吧?”许宛凝笑道,“此举真是一箭双雕啊,一则铲除莫应缇这一心腹大患,二则牵制陛下,缓解唐将军边境之危。我真是自愧不如。”
话音刚落,太监陈上指节长短的纸条,许宛凝眼风一挥,那太监将字条递至唐宜茗面前,唐宜茗颤抖着接过这字条,看毕,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你说,这是兄长所写?”
许宛凝点头。
“只凭你一人之词,无法证明兄长有谋逆之心,你今日口出狂言,本宫只当做是你出言无状之过错,本宫向来不喜因此等小事坏了后宫风气,不与你计较。只希望你以后谨言慎行,莫存害人之心。”唐宜茗渐渐稳住了自己,缓缓道。
许宛凝见她此刻竟拿出了皇后的派头,轻蔑地笑道:“娘娘可说笑了,您寿宴那日唐将军托我所传祝寿之词,您到时悉数接受了,此时却又如此...想不到我大梁皇后竟还有两幅面孔!”
“许宛凝,你休要妄语!静嫔之死真凶尚未落网,莫应缇却意外死亡,这其间有诸多疑点,陛下回宫必将追究到底,你那日推波助澜,促成莫应缇进了大理寺狱,其间心思险恶,本宫不是全然不知。”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与娘娘在这件事上目的一致,娘娘此番只需做实莫应缇罪名,真相是什么,谁会在意呢?”
“皇上在意。”
许宛凝愣了一下,只是笑道:“那又怎么样?在娘娘的关照下,这些年陛下不是一个子嗣都没留下吗?”
“你!”唐宜茗惊道,抬起手想要给她一巴掌,却被梧溪拦住,梧溪给唐宜茗使了个眼色,唐宜茗忍下了怒火。
“本宫问你,你身边那个贴身婢女怎么不见了?”
*
跟着子安一起进来的还有玉竹和黄芪。
原来子安回宫途中去了趟黄府,准备去问问黄芪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发生,结果碰到了仓皇逃出宫的玉竹,玉竹将事情原委讲出,子安深觉事情重大,不敢耽搁,将两人带去了雁回村。
一见主子还活着,玉竹泣不成声,哭天抢地地似乎有几天几夜的话要倾诉,反而黄芪只是默默在旁擦眼泪,不吭一声。
莫应缇见状只是摸摸玉竹的头笑道:“放心,若是我要死,定把你和黄芪的去处安排好!”
“主子,不许再说死这个字...”
见玉竹又准备长篇大论,子安插了一句道:“玉竹姐姐,您还是赶紧把信交给缇贵人吧,这才是要事。”
玉竹这才如梦初醒,从袖口掏出一封信交与莫应缇。
“主子,景阳宫的青林今日找去咱们宫中找到我,让我务必将此信呈给您。”
“我的死讯早已传遍宫中,为何她...”莫应缇不解。
“您的死讯的确传遍合宫,但并不包括被封禁的景阳宫。”玉竹继续道,“您入狱后不久,景阳宫就被皇后娘娘下令封禁起来了,理由是,珍贵人疑有毒害静嫔之嫌。”
莫应缇与舒景聿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清楚,那酸枣糕上的毒药并不足以毒害静嫔的性命,恐怕真正的凶手正藏匿于幕后,推波助澜。
莫应缇连忙打开信,那薄如蚕翼的信纸似乎被人小心翼翼地呵护过许久,才不致撕裂,她一眼便看出这是宫中最次等的宣纸了,一个贵人宫中怎么也不会用这样差的宣纸,不知为何她心底竟然涌现半分怜悯。
“景阳宫被搜宫了吧?”
“岂止是搜宫,那些奴才进了景阳宫简直比强盗还粗鄙,想着珍贵人定是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子安叹气道。
纸上密密麻麻都是字,莫应缇只觉得一阵头晕,认得的字没有几个,舒景聿见状,没说什么,将信拿过来念:
“莫应缇:狱中相别不过数日,若是你见了如今我这般模样,恐怕要笑出声来了。我们虽然表面上以姐妹相称,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谁会和敌手做姐妹呢?未来我们是要用尽浑身解数去讨同一个男人欢心的,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们的确尚能以姐妹相称。可是现在,你我一个被困大理寺狱,一个被幽禁自己宫中。按理说,你本该死在我的前面,可今夜过后,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也是我写下这封信的理由。
今夜,我无意间听到一个巨大的秘密,足以让闻者丧命的秘密。既然我命不久矣,我也不想让你独留于世,我是不是很歹毒?若是你不愿死于这个秘密,我劝你不要再往下看,立即将此信焚烧,就当这封信从未存在过。
你看到这里了,看来秘密的力量是巨大的,让你宁可冒着死亡的风险,也要继续看下去。也罢,也罢,这世道黑暗残忍,活下去只会徒增痛苦,死了才好呢。
秘密留在此信的最后,我先要告诉你我的身份。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是许宛凝的门下狗,其实我是为唐宜茗做事的,在我们刚入宫不久,她便让我明里作出靠近毓秀宫的姿态,暗地却为她马首是瞻。唐宜茗此人并不像她表现出来那样慈悲心善,她身居皇后之位,手掌权力而从不使用,一是为了让宫中众口都偏向于她,二是利用许宛凝的残暴去除陛下身边别的女人。这,便是这个女人的生存之道,伪善又可怜。
我瞧着你宫里的酸枣糕存了好久没吃,想必酸枣糕的事也许你已知悉。然而许宛凝不知为何也知道了此事,唐宜茗大怒,生怕会将她自己攀扯出来,便将我囚禁于这景阳宫,里里外外围了好多太监,不允许我与外界有任何联系,但我知道,若是我就甘于被囚于此,未来恐怕会成为他人案上的鱼肉,不如打通门路,逃出去,另觅高主。
没错,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许宛凝,她素来和唐宜茗不对付,我虽然骗了她,却知道唐宜茗的底细,或可做投名状。然而那晚我为躲避执勤禁卫,绕到了南边的宫闱僻处,那地方我似乎未曾去过,只知道那宫苑破旧颓败、多生藤蔓,院落比毓秀宫还要大,只是那杂草无状,颇有几分阴森之气,我那时顾不得害怕,只得径直穿过那院落。
谁知那院落深处是一处密林,似有虎豹蹿出,我害怕极了,连忙躲进那宫殿里面。然而,那里面有人。
是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说她要暂且离开,以免碰到皇上,另一个说她这次杀人做得实在不明智...谈话间,我大概知道他们在谈论一种毒药,一种世上无人可察觉,无人可预防之毒药,就连深谙毒药理的太医都无法识别。这毒药不仅仅可以用来杀人于无形,更能用来成就大计...
我立刻就明白了,那两人便是杀害静嫔的凶手,而那毒药,他们用在了静嫔身上...而你,只是他们的替罪羊。
那晚我并没有被他们发现,但在我跌跌撞撞回到景阳宫时,我才发现我的翡翠耳环只剩一只了,极有可能掉落在那处,若是那两人一旦发现我,我必定活不了。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极有可能已经死去,而最重要的是,那晚两个女人中的一个,她的声音我是熟悉的”
“然后呢?”莫应缇连忙问。
“没有了,”舒景聿缓缓放下信,道:“可以看出,她的笔触虚浮,似乎是在情急之下写成,这信没有落款,没有后文,恐怕那时她便已经遇到危险。”
“送信来的青林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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