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是回到王都的第二个月才发现自己怀孕的。
彼时乔恩公爵已离开苏瓦尔,率领八千骑兵与两千弓箭手沿南部林地前往恺撒与维斯塔那的交战之所——黑谷地。
那是一片山谷林立的险峻之地,从科黎底亚雪山融化的雪水汇聚成的汹涌河流不顾一切地向前奔涌,冲刷出千百道深深的沟壑镶嵌于苏瓦尔平原与维斯塔那高地之间,仿佛一头巨大的野兽,用它锋利的爪子在大地的脊背上挠出的可怕痕迹。
新年伊始,索菲亚随乔恩公爵在苏瓦尔境内巡游之时,也曾沿着被行军队伍踩踏成的路径,攀上靠近苏瓦尔平原的一座谷峰,天高地远,风起云涌,目光所及之处,皆为刀削一般锋利蜿蜒的黑褐色崖石,如同一簇簇相互缠绕的荆棘直直冲向云霄,在顶端盘结出一座与其完美融合的巨大建筑物。
索菲亚满目震惊地抬头,仰视着蓝天背景下这座夹杂着无尽凌厉的黑色城堡,其间有道高挑的身影伫立于城墙之上,崖风肆虐而上,吹散银白色的发丝,索菲亚远远望去,竟是艾莉·伊洛克的母亲,提利尔伯爵夫人。
而同骑的乔恩公爵低头在她耳边解释:“这里就是提利尔一族的栖息之所,黑岩城。”
索菲亚:“……”
所以正常人谁会将别人的女儿永久监禁后,还能若无其事地跑来对方领地作客的啊?
索菲亚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城门缓缓打开,心里顿时涌出一股尴尬的情绪,毕竟当初提利尔夫人离开之际,自己还曾宽慰她不必过于忧心艾莉·伊洛克的安危,如今登门拜访,索菲亚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位略感凌厉的贵族夫人,但很快她的担忧便不复存在了,因为自从他们进入黑岩城,一直到迎宾晚宴快要结束,提利尔伯爵夫人也没有出现。
没人愿意对伤害自己女儿的人笑脸相迎,索菲亚摸了摸右手上的戒指,很有自知之明地想着,她坐在宾客席上,眼前皆是一群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女,除了艾莉·伊洛克的父亲,黑岩城城主诺顿·提利尔以外,还有他的两个弟弟及其子女,如此盛大隆重的气氛,让提利尔伯爵夫人的缺席显得尤为尴尬,而乔恩公爵也笑着晃动酒杯,不咸不淡地调侃道:“看来祖母对我还是有些怨恨之意。”
语落一旁的提利尔伯爵连忙否认:“她只是身体感到不适,不方便见客,公爵大人,还请您多多谅解。”
乔恩公爵笑容依旧:“自然。”
晚宴如常进行着,索菲亚静静地坐在乔恩公爵的身边,听他与提利尔家的人交谈,年过半百的提利尔伯爵身材魁梧头发花白,褐色的双眼如鹰般深邃摄人,如同这座立于山巅悬崖的黑色城堡,充满了岁月积淀的力量,他对乔恩公爵提出的出兵请求没有任何犹豫,还颇为骄傲地道:“黑岩城的弓箭手都是鹰一样的男人,利箭所至之处必无生息。”
“如此便劳烦伯爵了。”乔恩公爵满意地点头。
只有索菲亚:“……”
如今整个苏瓦尔都已知晓提利尔一族出现了谋逆之徒,在南方一带的威望已大不如前,只要稍加提起,提利尔家便会不遗余力地表露忠诚,任何事情都能得到应允,所以乔恩公爵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可以拿捏他们的机会,于是寥寥数语便将黑岩城几乎所有训练精良的弓箭手都占为己有。
索菲亚默默无言,感叹着身旁之人的狡诈与无耻,却全然不觉在场的人中,有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一直盯着自己。
等到晚宴结束,索菲亚在侍女的带领下,准备和女眷们一同前往卧室休息,而乔恩公爵则继续留在那里畅饮。
“就让希丝缇娜暂时替我陪着你,夫人。”
乔恩公爵温柔地笑着,眼里有种醉酒后的熏然,索菲亚点点头,却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费了很大力气才挣脱掉他死死攥着的手,她转身对着众人道:“别让他喝太多酒,拜托了。”
她实在不擅长应付酒鬼…
提利尔伯爵哈哈大笑:“遵命,夫人。”
于是女眷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出大厅,簇拥着公爵夫人在主堡蜿蜒的走廊里移动,而左侧一位看起来还未出嫁的年轻小姐笑着向索菲亚搭话:“公爵夫人,听说前段时间您在公爵城堡被人绑架了?”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下来,而索菲亚也扭头看向身旁这位一脸天真与好奇的姑娘,风自窗户缝隙偷偷蹿入,戏弄着侍女手中的烛火,索菲亚便在这一明一暗中认出了她是提利尔家次子的孙女,名唤珍妮,年纪似乎与艾莉·伊洛克相仿。
她像是觉察不到气氛的怪异一般,继续喋喋不休地说着:“爷爷说绑匪都是关在地牢里的重型犯,可他们居然能逃过守卫的眼睛,还有平常巡逻的人怎么能那样疏忽,让那些罪恶之人伺机接近于您呢?”
周围人随着珍妮的话语神情也越发变得尴尬和不安起来,她们暗暗观察着索菲亚的反应,却见她只是静静地看了珍妮一眼,面上不见任何情绪,仿佛对方只是在向她介绍城堡里的各个地方,而非说出了什么僭越之言。
艾莉·伊洛克因谋逆之罪,被苏瓦尔公爵判处永久监禁之事早已人尽皆知,其中关于绑架公爵夫人的罪行,虽然乔恩公爵并没有明令禁止不可传播,但考虑到舆论因素——苏瓦尔公爵夫人的清白——也一直采取不便声张的态度,所以无论面前这位贵族小姐的愚蠢发言究竟是出于何种心思,她都没有资格得到任何回应。
索菲亚脚下步伐不变,沉静得如同一尊移动的神像,隐隐散发着不可亵渎的威严,同行之人皆不敢打破这尴尬的沉默,直到一道妇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怒火自前方传来:“珍妮佛·提利尔!”
众人吓了一跳,定眼一看,却见今日一直拒绝出现在宾客面前的伯爵夫人,正一脸怒容地站在她们的面前。
她缓步靠近索菲亚,目光却死死注视着她身旁的珍妮佛·提利尔,后者被伯爵夫人身上骇人的气息逼得后退几步,低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伯爵夫人厉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究竟存的什么心思,我还没有死呢,珍妮佛,在我寿终正寝之前,你最好和你那愚蠢的父兄都能给我安分守己一些,不然我可不介意比你们活得更久一点。”
珍妮佛·提利尔被吓得不轻,嗫嚅着连连点头,伯爵夫人有些厌恶地摆手,众人随即带着珍妮佛·提利尔一齐退下,很快走廊里便只剩下索菲亚和提利尔伯爵夫人,以及举着烛火侯立在一旁的希丝缇娜。
“抱歉,刚才吓到你了。”
伯爵夫人恢复了神色,有些歉然地望着索菲亚。
索菲亚愣愣地回神,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提利尔伯爵夫人如此凌厉的一面,像一把久经岁月磨砺的剑,向敌人展示着震慑之威,与别的贵族妇人截然不同。
她摇了摇头,诚恳道:“您不必道歉,伯爵夫人,还要感谢您刚才替我解围。”
“你知道这根本算不上解围。”提利尔伯爵夫人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一样,“况且你也并不需要解围,不是吗?”
她握住索菲亚的手放入掌心,就像在公爵城堡时那样慈爱地拍拍她的手背,说:“走吧!带路的丫头被我赶走了,所以为表示歉意,就让我来带你去房间休息吧!”
因为地处悬崖峭壁之上,黑岩城主堡里所有卧室都只有两三扇窄窗,以阻绝常年肆虐的崖风入侵室内,可索菲亚居住的房间显然不是如此,希丝缇娜将几盏烛火点亮,橘色的光跳跃在床尾对面半个墙面的彩色玻璃窗上,极为漂亮,而提利尔伯爵夫人站在地板中央,向索菲亚解释道:“这是乔恩小时候住过的房间,他不喜欢房间里光线太暗,所以诺顿便命人在背风处安装了这扇窗户。”
提利尔伯爵夫人语气里透着一丝怀念,她环视周围一圈,“那时候大家都还和睦,至少…不会彼此怨恨。”
气氛徒然掺杂了一丝伤感,索菲亚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提利尔伯爵夫人却已换上笑脸,说:“早点休息吧!亲爱的,晚安。”
“伯爵夫人。”
索菲亚叫住即将踏出房间的伯爵夫人,在她疑惑地看向自己时,开口道:“其实艾莉小姐并没有被真正关进大牢。”
“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让伯爵夫人有些惊讶,不明白她究竟想说什么,索菲亚只好再次重复:“艾莉小姐只是名义上被法庭宣判了永久监禁,伯爵夫人,我看得很清楚,公爵城堡的地牢里根本没有她的身影。”
她以为提利尔伯爵夫人因为艾莉·伊洛克而对乔恩公爵不满,如今苏瓦尔征战在即,乔恩公爵公爵与地方贵族的关系绝对不能有丝毫裂痕,索菲亚一脸严肃地看着伯爵夫人,“艾莉小姐已经离开了公爵城堡,夫人,虽然不知道这么做究竟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和考量,但我可以向您保证,公爵大人并没有伤害您的女儿。”
她迫切地想要缓解矛盾,为乔恩公爵争取更多的支持,可事实上效果却似乎并不如意,提利尔伯爵夫人闻言面上不见任何波澜,她依旧笑着,只轻轻说了句“我知道”,便又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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