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薏苡(四)

月余,在自己房中醒来,师父为我把脉,细说着调理保养,恍若失了听力般充耳不闻。我打断师父的唠叨:“吴萸呢?师父,吴萸在哪?”

医仙一生治病救人,最是见不得生离死别,却也背过身狠下心道:“偌大天界再无吴萸,孩子,他为你而死,你得为他活着啊!”

自然是要活着的,却不是替他活着,我活我的,他活他的,“师父,我要去凡界。”我的语气坚定不容质疑。

师父似是早料到我会做此决定,不劝、不拦,只是摆摆手,起身佝偻着往外走。我不顾身体虚弱,从榻上跌撞到地上,行了个大礼,“薏苡不肖,今拜别医仙,弟子立誓,下入凡界,谨遵师父教诲,治病救人,传承技艺。”

我本就是个物件儿,得师父点化,机缘巧合化为人形,师父是我在天界唯一的牵绊,好在有师兄姐们照顾,我也可安下心来寻找吴萸转世。

我的吴萸,在天界时就给我讲了许多人间趣事,那都是顺风耳听见千里眼看见的,你为我转述时却如亲身经历般妙趣横生,如今你真的转世为人,该是庆幸的吧!我开始期待,与你相逢的那天。

缘分的红线在时光里交织,千百年间,我在医馆里做过郎中,在文修院还原过字画,还当过钟表维修师、非遗手作人,经过我手里的物件儿数不胜数,却始终没能遇见我的“门闩”。吴萸啊,你在哪?

翌日,我在一别墅里和一群老先生看花瓶,“从青花瓷的纹饰上看,龙纹威武有气势,线条纤细不失规整,却不至过于繁缛华丽,我判断此器出自明代中期。”话毕,老先生们频频点头,也有个别提出反对意见,我趁机瞄了一眼手机,是荜澄的13个未接来电,我正搜寻着没人的角落回电话,一个短信进来:人找到了。

我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是我想的那个人吗?

我冲出别墅,富人区打不到车,我提着高跟鞋狂奔着,风迎着脸颊掠过泪珠,终于——吴萸。

我循着定位来到一家名为“重逢”中古店,推开有些沉重的红木大门,一串清脆的风铃声悠荡在店里的每个角落,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花香,算不上甜腻,只觉得清新,后调是沁人心脾的白茶味。

前台坐着两人,荜澄率先看我,那另一人——就像是待开的盲盒,我的心跳骤停在这一瞬,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哒哒声,引得那人注意,他作势回过头来。

我的眼眶里盛满了液体,用力的眨了一下,以求看清楚他的模样,是吴萸,还是那勾人心魄的眉眼,轻薄凛冽的嘴唇,他还是偏爱蓝色。

我拥上去,下巴刚好垫在他的颈窝,他没有回抱我,反而僵硬得不知所措。我直起腰,手还环着他,笑着咒骂道:“你怎么一副被轻薄了的模样。”

荜澄煞有介事的把我的手从吴萸身上移开,用几不可察的声音提示我要冷静。我抹了一把脸,伸出沾着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的右手:“你好,我是薏苡,很高兴认识你。”

他没有丝毫犹豫的回握我的手,“我是吴萸。”

我还沉浸在找到吴萸的惊喜里,他们的对话我听得七荤八素,只记得荜澄好像介绍说,吴萸是这家中古店的老板,还兼职一些鉴宝和拍卖师的工作。

之后的两天我几乎长在“重逢”,把吴萸从小到大的事情刨根问底个遍。吴萸长在孤儿院,后来被收养,亲人相继离世,到前年奶奶也走了,吴萸正式接手这家中古店。吴萸和我分享每一个物件儿流落至此的故事,眼里闪出的黑曜石般的光芒,唯有提到家人时,睫毛扫过的阴影下,不自觉透出无奈。

命运让吴萸在轮回中饱受生离之苦,我的云淡风轻下藏着对他的心疼,不过没关系——吴萸,我来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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