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贤开府之后,他有了自己的一套任课老师,不用给李弘共享资源之后,去东宫的机会少了很多。与太子见面基本上都是上朝的时候,虽然限于场合不太适合聊闲天说小话,但上过学的人都知道,真想说话,没有机会制造机会也能说,他绝对不能和李弘生分了。
要知道在唐朝前期,太子和弟弟们的关系十分的微妙,哪怕是一母同胞,彼此之间也是竞争对手的关系,弟弟们固然琢磨怎么把哥哥的位置抢过来,当哥哥的也无不把弟弟们当贼来防,没办法,最高权利面前亲情不值一提。像李弘、李贤现在这样关系亲密没有芥蒂的,开国至今,不,连上前面的隋朝都还没有呢。
李贤不敢掉以轻心,人都是处出来的,现在他搬出宫外,本来兄弟俩接触的机会就少了,随着年纪的增加,东宫僚属也越来越多,此消彼长,万一有人在他跟前挑拨一下……
从李弘的反应来看,兄弟二人应该没有因为空间距离的增大而疏远,李贤是这么认为的,直到重九登高。
前面说过,在中国古代建筑中,越是等级高开间大的采光越不好,宣政殿级别足够高,早朝的时间又足够早,只能看见身形,脸上别说气色,就连五官都不一定看得清,李贤一直没发现什么不对的。
重阳那天,李贤是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在露天场合看见他五哥,一见之下大吃一惊,“五哥,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之前李贤倒是发现李弘似乎比原来瘦了一些,但是十二三岁的年纪,一只脚跨进了青春期的人,猛蹿个子的同时瘦一点很正常,要命的是李弘不止是瘦了很多,他的脸色还很不好,李贤从来没想到会在一个少年的脸上看出憔悴来。
“很瘦么?”李弘勉强笑了笑,“你有多久没去东宫了,平日都是匆匆忙忙说几句话,今日好容易一见,你就没别的话了?”
“明日我去东宫看你。”李贤保证。
诗佛王维的名作《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入选了小学语文课本,所以后世都知道重阳节这天的风俗是要登高,插茱萸,没错,但不完全,据李贤的经验,高是要登的,但是在茱萸之外还喝菊花酒,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一项活动居然是“射礼”。
射礼说白了就是射箭比赛,所有人,上自皇帝李治,下到最低级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参加——原来读王维的诗,还以为重九也是团圆节,要一家人一起过,来了才知道如果你的官做的足够大,那是要一大早先进宫陪着皇帝射完箭才能再回去陪家人的。
按顺序,李治先射,不出所料正中靶心,接下来是李弘。射箭虽然技术含量很高,其实是个力气活,李贤不禁担心地看了看他那个一脸病容的哥,李弘笑着向他微微一点头,示意无妨,然后走上前去双臂用力将弓拉满,一箭射出去,“笃”地一声,对面看守靶子的千牛卫一声欢呼,显然也是正中靶心,李弘深吸一口气,再接再厉,把剩下的两只箭也射了出去,又赢得两阵喝彩。
再下面就轮到李贤自己了,上场的时候正遇见往回走的李弘。
李贤见他唇色苍白满头虚汗,一阵秋风吹过就像要把他吹倒似得,关切地小声道:“五哥快去擦擦汗吧,不要被风吹了。”
李弘所有的精力仿佛都被刚才的三箭耗干了,听了他的话,只点了点头,然后勉力抬起手,拍了拍李贤的肩膀,示意他好好表现。
或许原主有运动方面的天赋,再加上多年的练习,李贤的箭术已经相当能看了。这可不是吹的,开府以来他请过不少人赴过宴,少年人凑到一起投壶、射箭、蹴鞠、马球都是正常的娱乐活动。而这些竞技项目他都玩的驾轻就熟,从胜负情况也能看出来,他的胜率基本上保持在八比二的比例,赢八次负两次。
李贤只是皇子又不是太子,能跟他一块玩的也都不是一般人,用不着特别让着他。还有一个证明,就是李脩瑀,李脩瑀曾经是长安城有名的纨绔,飞鹰走狗无所不至,射箭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李贤跟他相比居然也不落下风,考虑到两人之间的年龄差,假以时日,李脩瑀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宫里不是随便找个地儿就能让你射箭的,想当年李贤他们学习的时候都要事先层层报批,做好相关安全防护才行。
所以“射礼”要在“射宫”举行,至于“射宫”嘛,并不是说有一个专门用来射箭的宫殿,而是临时指定,定在哪儿,哪儿就是射宫。这次是在麟德殿前竖起靶子——此时叫做“候,”同时在“候”的周围设立围挡,以免发生安全事故。
李贤站在殿前张弓搭箭——注意着不要超过皇帝和太子的成绩——三箭里一箭偏左,一箭偏右,不过三箭都在靶子上,没出现射偏射到别人脑袋上的情况,算是个说得过去的成绩,得了李治的赏赐。
等李贤回到他的席位,却发现上首的李弘不见了,有伶俐的小内侍顺着他眼神猜到意思,忙在他耳边小声解释:“刚才您射箭的时候,太子回少阳院了。”
依李弘的性子,不是实在坚持不住,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走的,李贤看向高居众人之上的李治,他的表情很不美妙,显然已经知道太子的情况了。
之所以把射宫选在麟德殿就是为了方便大宴群臣,李贤甚至都没心情欣赏这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宏阔殿宇,吃完饭就直奔少阳院,却在寝殿前遇见刚刚退出来的萧沔、薛毅二人。
萧沔、薛毅现在正式的职务是太子侍读,工作性质也确实是陪太子读书,除此之外还起到陪伴、咨询等作用。
萧、薛二人见急匆匆走来的李贤,为难地对视了一眼,萧沔道:“沛王来了。太子刚刚服过药睡了。”
“哦,”李贤擦擦跑出来的汗,“太子这是怎么了?今日一见着就觉得他脸色不好。”
说着进了寝殿。萧、薛也只得陪着他再进来,有些寝殿里药藏局的奉御连同伺候太子的宫人内侍都守在病榻前,见了李贤,奉御忙过来见礼,李贤一摆手,“免了。”又急切地小声问:“太子怎么样?”
据说太医院御医的保命法宝之一,就是尽可能把病情往严重说,不过这位张奉御倒还比较客观,道:“太子此病乃是心思郁结加上外感风寒所致,本不是什么大病,可惜拖了些日子,有点耽搁了。”
“别扯那些没用的,先把病治好了!开了什么药?”
奉御一抹汗,心道这还用你说吗,我干这行的,当然知道先治病啊。嘴里把药方背了一遍。
李贤不懂医术,也听不出妥当还是不妥,问:“报与圣人了没有?”
“赵奉御已经禀过去圣人了。”张奉御说道。不然也不敢给太子吃呀。
李贤点点头。他哥睡着,眼下也没别的事可做。
“沛王不嫌弃,先到臣屋子里坐坐,落落汗。”萧沔提议道。
也好,李弘身边已经有一堆人围着了,他在这儿守着不过是表个态,最主要,他也有话要问萧、薛二人。
见他点头,萧沔伸手将李贤引到他和薛毅住的偏殿。
萧沔进宫做伴读的时候李贤也在东宫读书,薛毅还是薛顗的从兄,三人算是同学关系,加上他年纪还小,萧、薛心里或许看他有些微妙,但还没有敌视之意。
三人在屋子里坐下,李贤便问:“听奉御的话,太子不舒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一直没传药藏局?”
“太子不肯让人知道,”萧沔无奈道:“太子的性子您是清楚的,怕陛下、皇后担心,若不是撑不住了,断不肯让人看出来的。”
“那——也不能就这么拖着呀。”李贤本来想说那你们就看着?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事已至此,责备的话除了得罪人没有别的用。再说萧、薛二人都是李弘的侍读,等到太子登基就有大好前程,当然是最不希望他出事的人了。
“奉御说太子心思郁结,最近可有什么事?”转移了话题,李贤问道。
“太子心气不顺大约有十来天了。”薛毅不好直说李弘是因为什么,给了个大概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你就自己去想吧。
十来天?整个大唐帝国每天发生又上报朝廷的事何止百件,这里面能称得上是大事,又在十天前发生的倒是有那么一件。
“莫不是……”想了一圈,是不是因为李义府下狱的事?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件事和李弘有关了。
显庆元年,曾经做过李治的太子舍人的李义府又做了李弘的右庶子。
就像沛王府一样,太子东宫有一套更庞大为的官员系统。李贤熟悉的郭瑜、屈突寿属于教学系统。李义府做的这个庶子并不是和嫡子相对应的小老婆生的儿子,而是表示众人的意思,理论上,如果有什么大事需要太子决断处理,庶子须率领东宫辅臣为他出谋划策。截至目前,李弘虽然有过监国的经历,其实大权掌在李治手上——唔,李治病重的时候暂时移交给武皇后一段——就没处理过什么大事,所以李义府名义上兼任东宫的官,基本上没怎么在东宫出现过,以至于李贤不仔细想,都想不起他和太子还有这样一层瓜葛。
萧沔和薛毅默默地点了点头。
但是,去年李旭轮出生后封为殷王,李义府转为殷王府长史,应该和东宫没什么关系了呀。
有唐将近三百年,做过宰相的人好几百,这里面能被一千年后的李弦知道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李义府无疑是其中之一。
李义府对后世中小学生来说,最大的作用就是贡献了“笑里藏刀”这个成语,即使许多年过去了,李贤还记得老师讲到这个成语时还顺便普及了一下李义府的外号——李猫。两相结合,使人很容易就理解了他的为人。
现在李猫同志倒霉了,这本来一个是大快人心的好事,李弘反而因此生了病,这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