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
隐约传来的声音惊醒了尚在梦中的方景升,他睁开眼睛,身上穿着宽松的睡袍,利落地从榻上坐起身来:“什么事?”
来的人是武尽知,他跟随方景升多年,武艺超绝,是方景升门下的第一心腹,只有他一人可以随意出入方景升的卧房,其他人都不行。
“大人。”见方景升醒了,武尽知才说道:“刑部左侍郎苏佩已到皇城,预备着晌午时分见驾。”
这倒早就在预料中,方景升揉了揉眼睛,未置可否。
倒是方才梦中的一切,仍叫他心有余悸。
尽力撇去心中不安,他继续问道:“可查出什么没有?”
“大人心思缜密,属下此番暗中查探,倒真的有查出些蛛丝马迹,只不过尚不能定论。”说罢,他仔细想了一想,才说道:“苏佩手下李迁,曾暗中与摄政王府有些往来。”
“更何况,皇帝才暗中下令彻查杨门案,李迁便调了杨门案当年的卷宗,此事也颇为可疑,属下定会持续盯着这个李迁。”
方景升点点头:“若有异常,随时禀报。”
武尽知答应了。
“还有。”方景升做事向来毫不犹豫,扬起的手在空中浅浅挥了一瞬,轻巧地决定了一件事情的走向:“那日苏府门前之事,想办法叫苏佩知道。”
“是。”武尽知面上不显,但退下之后,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纳罕。
皇帝要彻查去年的杨门案,方景升要他暗中关注审理此案的苏佩,这是正常,可又为何叫他把“苏府小厮扶了夫人一把”这样的事透露给苏佩?
难不成,挑拨苏府夫妻关系也是查案的一环?
他摇摇头,并不敢多想。
方景升向来心思极深,一环扣一环,不是他可以预见的,他只需要按照指令做事便是了。
眼看着武尽知退出去关上门,方景升这才松懈片刻,露出一些疲惫的神色来,他用食指和拇指捻住了额间的肉,轻轻揉了揉。
不知为何,近一个月来,他总是做梦。
若说是寻常的梦也便罢了,可那梦却一日赛一日的真实且鲜活。
梦中女子给他的感觉像是真正存在于世间一般,他连续梦了几夜,终于忍不住,暗中找人查了她的名字。
还真有这个女子存在,她现实中的身份也与梦中一致。
正好他正在暗中调查刑部杨门案一事,随手将苏府一行人画像调出来一瞧,顿时神色凝滞。
刑部左侍郎苏佩原配夫人朗倾意的画像,与他梦里的容貌毫无差异。
看着眼前夜夜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女子,他觉得熟悉又陌生,虽忍不住怀疑有什么阴谋掺杂其中,但他的手已经已经迫不及待地在画像上抚摸起来。
那一刻,他便下定决心,无论她是谁,他势必要亲自见一面。
琼华山上,他令手下一人用女声说话,成功骗过了朗倾意,借此机会见了她第一面。
他只记得自己掀开车帘,看着她垂目站在马车外,顿时乱了呼吸,手在微微颤抖,像是有什么深刻的记忆想要破土而出,这个细节令他诧异至极。
他幼时便与皇帝一起,明里暗里也历经不少大事,可从未想过今日会在一个女子面前如此失态。
他放下车帘,按捺住全身的冲动,对着小厮比了个手势。
马车让出了一条路。
听着她用柔媚的声音道谢,随即又回到苏府马车上去,他又一次忍不住掀开了车帘。
就连她的背影,他都觉得无比熟悉。
仿佛她整个人都是他的,他察觉到自己一呼一吸之间都带了攫取的欲念。
他向来是不信鬼神阴司那一套的,能有这样的巧合出现,他只觉得是有人刻意安排。
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向来腥风血雨,皇帝此时信任他,不代表能一直信任他。更何况,上位之后有多少对家虎视眈眈,他根本就不用想。
这几夜的梦愈发连贯,从与她在苏府初遇,到苏府败落,再到他去锦衣卫接她出来,再到苏佩自尽于牢中,她拿着带血的簪子意图自尽。
密集的剧情令他透不过气来,每天晨起都需要花一炷香的时间,将自己从支离破碎的情感中剥离出来。
平复之后,他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大步向外走去。
苏佩今日回来,先进京去觐见皇帝,随后便要回府了。
方景升此前与苏佩只有一面之缘,并不相熟。也曾约他出去小聚,可都被他用各种理由拒绝了。
没有人愿意与臭名昭著的锦衣卫有过多往来,可皇帝给方景升的任务,是借着杨门案,弄清楚苏佩的归顺之人是不是摄政王刘瑜韫。
他信不过别人的判断,因此,他不得不蓄意接近苏佩,希图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派武尽知将那日苏府门前之事告知苏佩,一个原因是想借机通过中间人喊他出来喝酒消愁,另一个原因,则是他自己都难以对人启齿的龌龊心思。
经过月余的梦境,他不愿承认,可又不得不承认,他心中对朗倾意的情感,已经到了不容他人接近她的地步。
哪怕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苏佩。
可如今在苏府,看着下人们奔走布置的朗倾意却毫不知情。
连日来心中的阴霾,都被苏佩回归一事搅散了。
她眉眼之间带了笑意,看向书青:“明日午间和晚间的菜单与我看一眼。”
书青答应了。
一个时辰前,跟着苏佩一同去的王顺来送信,说苏大人已经进了城,因皇帝召见,今日怕是回不来了,要明日一早才能入府了。
朗倾意派人告知苏母,叫她别着急,一边又紧锣密鼓地召集下人,将全府上下洒扫一遍,明日的菜品提前预备好。
还有她满腔无处倾诉的情意,她都预备好了。
入夜,今日的梦比以往来得早些,也来得久些。
朗倾意自从收到苏佩遗物后,自戕不成,整日里昏昏沉沉,几日下去,人便瘦了一圈。
方景升每日都来她的房间,极少空手来,每次都带着些新鲜的小玩意儿。
她只冷着脸,待他离去后,不等小夏和小秋开口说话,便亲自动手,将他送的东西全部丢到窗外去。
什么金银首饰、衣衫鞋袜、笔墨纸砚,她通通丢了,毫不心疼。就连昨日送来的小巧竹笼中装着的雀儿,也被她一把打开笼门放走了。
今日方景升没来,她从小秋的口中得知,他似乎出了远门。
她略抬了抬眼皮,假装对这个消息不在意,可内心却狂跳起来。
她恍惚记得,后花园角落有一堵墙年久失修,被暴雨打湿后塌了一块。
而墙边刚好有一棵歪脖子树,顺着树爬上去,到缺了口的围墙上,外边就是夹道。
天黑后,夹道外的大门上锁前,是府内护卫交班的时候,她若是穿着颜色暗些的衣服,仗着身量小,定能悄悄溜出去。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支开小夏和小秋,她刻意一整日没有动过一口饭菜,专门等着时间快到晚间,才吩咐小夏去膳房拿饭。
每样饭菜,她要求的细节颇多,且要小夏务必亲眼盯着做好了再回来。
至于小秋,她谎称自己头痛,叫她亲自去寻太医来。
小夏小秋走后,她发现门上了锁,也并未着急,换好衣服,从窗内爬出去,摸黑赶到后花园,一鼓作气便爬上了歪脖子树。
夹道上果然还是漆黑一片,不远处能听到侍卫们集合换班的声音,她心安定了片刻,咬着牙向墙下一跃。
墙面虽坍塌了一处,可墙高还是足够的,可她满心以为的腿脚刺痛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她心里“嗡”的一声,半晌不敢睁开眼看,可心里有了答案,身体已经止不住地挣扎起来。
眼前之人将她箍得紧紧的,待她几乎失了全身的力气,这才轻轻在她耳边问道:“嫂夫人不告而别,是要去哪里?”
她急促地喘息起来,本来强忍的情绪在他的声音出来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失控。
“你管我去哪里!”她喊出这一句,又忍不住腾出右手来,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同他的身体分隔开。
可他如何能叫她遂愿,当下便用一只手辖制了她两只手,她整个人被他扛到肩上,四周有人点燃了火把,夹道上的石砖就在她面前晃动,忽大忽小。
“方景升,你放开我!”她在他肩上把能骂的都骂了一个遍。
“奸佞小人!无耻之徒!”她一边骂,一边在他脊背上捶打。
他全然不在意,只当她在挠痒。
直接将她扛回他的卧房内,她看着眼前陌生的居所,这才有些害怕。
她已经喊哑了嗓子,看着方景升将桌上凉好的茶一饮而尽,随即向她走来。
“方景升。”她颤抖着声音,试图叫他停下:“你放了我吧。”
方景升脚步不停,在黑暗中精准地找到她的下巴,一把扳过来,看着那双黑夜里依旧发光透亮的眼睛,他轻声问道:“想什么呢?”
苏佩死之前,他不会放过她,苏佩死后,他更不会放过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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