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共鸣》的首次合宿夜,选址在一处面朝大海的玻璃阳光房。夜色如墨,浪声隐约,室内却被暖黄的灯光和节目的精致布置烘托得温馨宜人。几位嘉宾散坐在柔软的沙发和地毯软垫上,进行着节目组设计的、旨在促进了解的“真心话大冒险”轻量版游戏。
宋锦选择了一个背靠书架的角落单人位,身旁是一盏落地灯,暖光自上而下,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却也巧妙地在她眉眼间投下些许阴影,让她看起来既在场,又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她手中端着一杯微温的纯净水,指尖偶尔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她的目光,大多数时候落在自己杯中的水面上,或是虚焦在空气中的某一点,只有在轮到她发言或不得不做出反应时,才会短暂地、礼貌地与他人交汇。然而,那看似不经意的余光,却像最精密的雷达,始终锁定着坐在斜对面地毯软垫上的那个身影。
雨笙今晚穿了一件柔软的浅蓝色毛衣,盘腿坐着,显得格外放松。她正被喜剧演员一个夸张的模仿逗得前仰后合,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脸颊因为笑意和室内的温暖泛着自然的红晕,那是一种全然不设防的、沉浸在当下快乐中的状态。
宋锦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细微却清晰。她能如此轻松,真好。这正是她耗尽心力想要维持的局面。她垂下眼睫,将杯中最后一口水饮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那份因那明媚笑容而泛起的、复杂的酸涩。
游戏环节在轻松的氛围中告一段落,导演组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循循善诱的亲切:“各位老师,今晚大家相处得这么愉快,不如我们再来个即兴的才艺展示环节?不拘形式,随心而来,算是给第一期的节目加个小彩蛋,如何?”
提议立刻得到了积极响应。钢琴家走到角落的电子键盘前,信手弹奏了一小段即兴的蓝调,慵懒而随性;老戏骨则用他醇厚如老酒的嗓音,吟诵了一首关于大海的短诗,意境悠远。
轮到雨笙时,她眉眼间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略一思索,便笑道:“那我清唱一小段吧,是一首……关于星空和梦想的老歌,我觉得很适合今晚的氛围。”
她甚至没有使用任何乐器伴奏,只是微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清澈空灵的嗓音便如同月下清泉般流淌出来。歌词描绘着仰望星空的敬畏、对远方的向往,以及心底那份不灭的、稚拙却坚定的信念。她的声音里有种未经雕琢的真诚,轻易地将人带入那个充满幻想与希望的纯净世界。
宋锦静静地看着她。
灯光下,雨笙微仰着脸,长睫轻颤,哼唱时唇角带着自然的、温柔的弧度,整个人仿佛在发光。这一幕,美好得让宋锦几乎要屏住呼吸。
然而,这首歌……
宋锦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拢了一下。这首歌的旋律……很熟悉。宋锦从记忆的深处挖掘出来,那个关联着这首歌的夏日夜晚,那个“一起看星空”的约定……那感觉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未激起巨大水花,却让平静的水面漾开了无法忽视的涟漪。
她迅速将视线从雨笙脸上移开,转而专注地看着自己空了的杯子,仿佛那洁白的瓷釉上有什么极其吸引她的花纹。她必须立刻、马上,将所有被勾起的、不合时宜的情绪波动,死死按捺下去。无论如何,此刻的雨笙是快乐而投入的,她绝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异样,去破坏这份纯粹。
“雨笙老师的声音真是太有感染力了,”主持人由衷地赞叹,“感觉整个房间都变得宁静而美好了。”
雨笙睁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神明亮:“谢谢,这首歌……有时候总是会给我一些力量。”
轮到宋锦时,所有的目光,都自然而然地聚焦过来。
宋锦从容起身。她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平静地掠过众人,落在窗外那片深沉的海面上。
“我不太擅长唱歌,”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带着一种疏离的礼貌,“给大家念一段电影里的独白吧。”
她选了一段关于时间、记忆与沉默告白的独白。没有刻意渲染悲伤,没有夸张的肢体语言,只是用她精准控制的、富含层次的声音,将文字中蕴含的,关于时光流逝的无力感、记忆的永恒烙印,以及那份深藏心底、终未言明的深刻情感,冷静而克制地铺陈开来。她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仿佛不是在表演,而是在进行一场冷静的、自我剖白式的叙述。
当念到“有些风景,注定只能路过,有些人,注定只能并肩一程”时,她的语调依旧平稳得像一条直线,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玻璃,望向了某个遥远而不可及的彼岸,那里盛满了无人能懂的、深沉的寂寥。
独白结束。
客厅里陷入了几秒的沉寂,仿佛所有人都被那平静话语下蕴含的巨大情感力量所攫住。随即,爆发出真诚而热烈的掌声。
宋锦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坐回原位,重新将自己隐没在角落的光影里,速度快得仿佛刚才那个用声音构建了一个沉重情感世界的人,只是一个集体的幻觉。
雨笙看着她迅速恢复平静的侧脸,心头却莫名地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滞闷。宋锦的独白技巧无可挑剔,情感传递也精准到位,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底下,藏着一些其他的东西,像是宋锦本人亲身经历过的一样,而不仅仅是一段独白。那种感觉,就像看到一座覆盖着冰雪的火山,明知内里炽热,触手却只有一片冰凉。
合宿夜在掌声和些许复杂的情绪中临近尾声。
宋锦以明早有其他工作需要准备为由,率先起身,礼貌而周全地向众人道别,随后便转身,步履平稳地离开了温暖的公共区域。她的背影挺拔依旧,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孤绝。
回到属于她的卧室,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宋锦才允许自己卸下全部力气,缓缓闭上眼睛。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敏锐,远处隐约传来的谈笑声,更衬出她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即兴的才艺,像一把没有开刃的刀,看似无害,却精准地撬开了她记忆的缝隙。雨笙歌声里的纯粹与希望,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内心那片荒芜与沉重。她自己独白里,那每一个看似冷静的字眼,都是她真实心境的无声呐喊。
这一切,都在无情地提醒她,那条她用理性、用专业、用冷漠精心构筑的防线,是何等的脆弱。维持平静的假象,每一天都像是在薄冰上行走,需要耗尽她所有的心神。
而在刚才那个房间里,随着宋锦的离开,那根无形的、绷紧的弦似乎松弛了一些。雨笙抱着膝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宋锦离开的那扇门,心底的困惑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地扩散开来,久久未能平息。
这一夜,有人在歌声中找到慰藉,有人在独白里感受深刻。而她们之间,那看似平静无波的关系之下,真正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无声地叩击着彼此心防最初的那道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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