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汉子飞砸到桌子上后，一个挺身跃了起来，路也不看，撒腿就往酒楼门外冲。
我正在犹豫是否该抓住他，好叫他赔我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却见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临门一脚硬是将这汉子踹了回来。
“师兄！”有人欣喜道，“多亏你在门口堵住了他，没有叫他跑出去。”
说这话的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身量不高，乍一看还真叫人无法相信，刚才就是他一脚把这汉子踹飞到我桌上来的。
被他喊作师兄的，则是一个看上去比他年长几岁的年轻男子。身形高挑精瘦穿着一身利落的窄袖劲装，背上用灰布裹着一把重剑，很明显的武人装扮。
下意识地扫视评估完来人的身份与武力情况，我才将视线放在他脸上。这一眼倒是不由有些惊艳，明明是个武人，居然长了一张玉面书生的脸孔，眉目端秀，神情峻冷。他并未即时搭理方才的少年，而是沉声道：“魏礼，束手就擒吧！你已经被包围了。”
被包围？
被谁？我耳朵动了动，并未察觉酒楼外还埋伏着其他人。所以这少侠的意思难不成是……
里面的犯人听着，你已经被我一个人包围了！
名叫魏礼的汉子连着挨了两脚，已经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几乎起不了身了。还真是看不出这浓眉大眼的两师兄弟，出腿一个比一个狠。眼见魏礼已经倒在地上喘着气说不出话，亦或是已经不想说话了，那师兄便不再征求他的意见，过来轻轻松松将犯人拎起来束手擒走了。
“哎，兄台！”那唇红齿白的少年师弟笑嘻嘻地凑了上来，“实在不好意思啊，方才事出紧急，没料到那匪徒竟认出来我一路在追踪他，打草惊蛇了，才不得不提前出手搞出这么大阵仗。不过你放心，酒楼的损失与你的餐食都由我负责赔偿。小二！给这位兄台照着之前点的再来一份，再给我们上一坛清酒。”
“忘了先自我介绍，我是从京城来的小捕头，名唤蒙一庭，叫我小蒙就好不必拘礼。不知兄台是哪里人士，看你面相，似乎不是湖州本土人啊？”
面相？这也能看面相看出来？
我严重怀疑这小蒙捕头是在套我的话。
再说了，京城捕头门槛这么低吗？十五岁小孩也能上？
“我确实不是本地人士，”我答道，同时岔开话题，“小蒙……捕头看起来十分年轻啊，不知上任有多长时日呢？”
“兄台说笑了，我不过是面嫩点，其实去年已及冠了。”蒙一庭笑道，“我可是在衙门已经呆了好些年。”
我大为震撼。这也太显嫩了点，蒙一庭如果不说，我至多觉得他不过十五六岁。
这时候小二从后厨出来，走到我们这桌为难道：“客官，这位客人之前点的是本店的招牌卤牛肉，恰好是最后一份了。不如我帮您把这盘菜换成松鼠鳜鱼如何？后厨恰好有一条又大又新鲜的，现成地给您安排上。”
“鱼？不要鱼不要不要！”小蒙反应很激烈，“别给我看见那东西，换两个别的招牌菜吧！”他提出意见后，才想到还没过问我，于是小心翼翼地问，“兄台觉得如何？”
“无妨。”我答道，“我没什么忌口的。”
“那就好。”小蒙松一口气，似乎很不好意思没能赔偿我那份牛肉，“听说这家店的招牌牛肉十分好吃，没想到这么紧俏。对了，还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叫我宁风就好。”我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
“宁兄。”小蒙抱了抱拳，“不知宁兄年方几何？”
“我……今年十九。”我才想起来，我比这面嫩的小蒙还要小上两岁。
“我还是唤你阿风吧。”小蒙默道。
一起干完一顿饭，小蒙似乎认定我们两有点交情了。他兴致勃勃地跟着我从酒楼出来，问我：“阿风，你晚上有空么？今天城南有个花节，听说有许多好吃的。有空的话，不妨一起？”
谢邀，没空，晚上要去给楼主打工。
“我晚上还有行程，就不与你一道了。”我拒绝了他。
“那好吧。”小蒙面露沮丧，“哎，只有我和师兄追着今日那匪徒来了湖州，他是不肯陪我出来吃喝玩乐的，所以我只好自己一人行动了。”
我心念一动，问：“匪徒不是今日已经被擒住了吗？为何你师兄不能出来玩乐呢？”
“虽说人已经抓到了，可师兄实在不是爱出门逛吃游玩的个性。你没看他今日，带了犯人就走，都懒得回来同我一起用餐。”小蒙说，“不过我也想象不出来师兄主动跑去参加花节这样热闹的活动，他可是有阴影不胜其烦了。”
我微微睁大眼睛，表示对他的话题感兴趣。小蒙于是更加来劲，告诉我，“以前有一回盂兰节，我们师兄弟几个约好一块去逛夜市，白师兄也被我们哄着一块去了。结果人多拥挤不说，有许多年轻姑娘盯上了白师兄的脸，不是偷偷丢帕子香囊砸他身上，就是假装被人推搡挤到师兄身上。师兄脸都青了，又无法发作，被迫熏了一身香粉，夜市没逛完就自己回去了。”说起师兄的糗事，小蒙显然非常快乐。
原来他姓白。我想起那年轻人俊秀的脸与显瘦的身材，不由默默点头，非常理解姑娘们的心动豪迈。
确实很符合当下世人审美，难怪容易招引狂蜂浪蝶。
就是可惜了。
如此风姿，要是当个刺客，必定能胜过我们老三“玉面夜郎”渚青衫。
也就是正经刺客人才太少，要不以渚青衫原本的脸，怎么也排不上刺客颜值榜第一。小蒙口中的白师兄如果入行，那是妥妥的第一了。
不过话说回来，老三每次出任务都会换脸出门，怎么这些人还觉得他是刺客里最帅的那一个啊？他每次用的脸都不一样。
我合理怀疑老三在排行榜结果出来之前刷票了！
我借口要自己去办些私事，然后与小蒙依依惜别。他是依依惜，我只是别了一下。
天色已经暗了，是时候去府衙准备打探情况了。
我在附近客栈要了一间单人房，先换上夜行衣，然后寂静无声地从房檐翻了出去。
飞檐走壁，乃刺客必备技能。
湖州城府衙夜里会有巡逻值班的兵士，不过对我来说很好避开。
今夜的目的，主要是查探一下府衙内对此案的宗卷记载，看看是否会有其他发现。以及案发后仵作查验尸身，得出的结论也许会比我当时仓促观察来得更详细。
如果有新的线索，也许我就可以确定凶手所用武器，到底是不是故意选择了与隐月楼七棱刃类似的利刃。
趁着月光暗淡，我溜进后堂存放宗卷的房间，一个个书架地翻找。
新宗卷应当摆在最外层的书架上才是，然而我并没有找到。想了一想，此案还未完结，案情记载应当也还没结束。所以相关资料不在宗卷库房是正常的，或许在县令张大人的书房内。
我正打算转移阵地，却听见后堂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的动静。
“秦大人乃陛下钦派，寄以重任，却莫名其妙地在我湖州地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说这话的声音听起来是个中年男子，“下官实在是为此事日思夜寐，不得安睡，只求能早日找到凶手，为秦大人雪恨啊！”
“张大人不必焦急，此事牵涉甚广，陛下也懂你的难处，所以才派我们来协助办案。”有另一个男声道，“辛苦大人连夜起来接待。我刚到湖州，案情还不熟悉，所以急于查看案情宗卷，本来也不好意思打扰大人……”
我听明白了。
简而言之，就是上头派来查案的那位刚到地儿，就把县令大人半夜揪了起来陪同加班。张大人实惨。
我蹲在墙边，顺着门缝往外窥探，不料却瞧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陪在旁边一道走来。这身形，我一眼认出是今天遇见的小蒙口中的“白师兄”。
他怎么也在这儿？
我霎时蹲着一动不敢动。小蒙和他师兄都是习武之人，白天和小蒙相处来了一顿饭多的功夫，我偷偷观察了他的关节步法等等，确实是练家子。姓白的既然是他的师兄，只怕武艺比他只高不下。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我可不要在这里被发现了才是。
只是这么一来，我只怕今晚没那么快查探到秦茂一案的其他线索了。我在宗卷室继续蹲守，原已经做好了准备要等很久张大人一行才会离去。不料不过半柱香功夫，他们就出来了。
“辛苦大人，早些回去休息吧！”这查案的钦差听声音倒似乎年纪不算大，应该是个三十左右的青年男子，“我和白捕头在这里就行了，大人明日还要开庭，更加应该好好休息。”
“啊这，下官惭愧。实在是年纪大了，比不得齐大人和白大人的好体魄。”上司给了台阶让张大人可以早点下班，他也忙不迭接住了，“两位大人也不要太过辛苦，今夜早点回去休息吧。下官在这一时帮不上什么，就不打扰二位查看案情了。”
切！明明就是自己也并不想深夜加班嘛。
不愧是官场中人，说话就是周到。一来一往一推一拉，这太极般圆润天然的功夫，我小朱没个几十年真练不出来。
最后这一晚过去，我是双眼放空，大脑充血的状态从府衙偷偷溜回客栈的。
太强了，钦差和白师兄居然一夜都没有从县令的书房出来。我眼睁睁看着房内灯火通明，亮了一宿。最后听到远处传来鸡鸣，东方已初露晨光，这两人还没有要回去休息的意思。
肚子咕咕，线索空空的小朱决定先回去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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