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随即,血从我的嘴角流了出来。爆破之声震得耳边一直是尖锐的鸣音,我痛得捂住嘴,烧焦的味道瞬间堵住鼻腔,喉咙里好像有一团黏糊糊的东西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就横在那儿,可能是块烧焦的肉。我狼狈地站在那儿,没有人来帮我。张开嘴,往手心吐出一口血,还有半颗碎裂的牙齿和不知道是哪个部位器官上的肉,我双手捧着血、捧着牙、捧着肉,没有人来帮我!

眼睛早就湿润了,面前的烤鱼蒸腾出蓬蓬的水汽和氤氲的香味,横亘在我与赵霖之的中间。他夹了一块鱼肉,正低头细心吹着。乌黑的头发,细细密密地遮住了他头顶靠左方的发旋。

“云云,可能还有点烫。”他把吹凉的鱼肉放在勺子里,递过来想要喂我。

老师通知家长后,赵霖之被拎到办公室罚站。他写了很多字的检讨,向老师、向家长保证一定不会再欺负我,在学校一定好好照顾我。可是在老师和家长看不见的空档,他笑着朝我吐了吐舌头,说:“你怎么说话还那样啊?”

从初中开始,到高中、到大学、到现在,他践行了当年对老师和家长的承诺——好好照顾秦云艺同学。

不过是以他的方式。

“云云,可能还有点烫。”他把吹凉的鱼肉放在勺子里,递过来想要喂我,“你慢点。”

我突然很想笑,这么多年了,现在在这里假惺惺,有用吗?我的一辈子,就这么完了。

那好像是我第一次反抗赵霖之。我不知道从哪里生出那样大的力气,一下子就把装烤鱼的锅架掀到他的身上。烤鱼、热油、铁锅尽数倒在他的身上,红的辣椒、绿的香菜、白的蒜蓉在他的西装衬衫上开了朵特别漂亮的花。伴随着烤鱼的香味、热油烫皮肤的焦味,我觉得心里特别、特别、特别痛快。

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霖之狼狈地盯着我,愣在那儿;他朋友也愣在柜台后,不知道如何收场;门外有准备进来用餐的顾客,也愣在那儿。

这一刻,时间停止。

好像游戏暂停,我站在屏幕的中央,所有人都是设定里的NPC,一动不动,只有我宛如上帝般俯视他们。赵霖之的脸上瞬间挤满了愤怒与不敢置信,而我的声音却充满快乐:“还你的。初二,你把小金鱼摔在我的嘴里,今天我还给你。”

赵霖之从医院回来后,右手缠了绷带,据说烫得全是泡。

他回家的第一件事,是逼我喝牛奶。我没有拒绝,毕竟我早晚会吐掉的。何况我已经胜利,这不过是他在维护自己最后的威严罢了。

看到我喝光牛奶后,他又折回厨房,玻璃杯里满满当当接了一杯凉水,然后,走回来,把凉水从我的头顶往下倒。

“有意思吗?”这是自我把烤鱼掀到他身上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腾地站起身,皮笑肉不笑:“那你当初那样对我有意思吗?你把小金鱼扔到我的嘴里,害我几个月都不能说话,有意思吗?你带领全班同学嘲笑我,有意思吗?你说我家里穷,说我是山区来的土鳖,说我笨,你都有意思吗?”

赵霖之好像被戳中了痛点,一下泄了气。他不吭声,而是把我拉到怀里,紧紧抱住我,任由我在他怀里拳打脚踢,任由我不停地骂他:“你凭什么那样对我!凭什么突然从国外回来!凭什么要娶我!凭什么把我关在这个屋子里!我是你赵霖之的玩具啊?”

那天晚上,他搂着我,不住地说对不起。

“可是他道歉的方式,”秦云艺突然冷笑一声,“是做.爱,好像我跟他做了,这件事就算翻篇了。”

“陈警官,您的丈夫会贬低你的尊严、会瞧不起你的爱好吗?”

第三号证据是画。

一个人如何打发寂寂长日?对我来说,只能画画。

小的时候,爸妈在城里打工,我和爷爷住在乡下,一年只能见他们两次。直到初中,才被他们接到城里读书。

在乡下,自建房里空荡荡的,墙又高又白,家具却少。我和爷爷各自占据了最东边和最西边的一间卧室。爬山虎铺满了整面墙,夏天挺凉快,但也很阴暗,密密匝匝的爬山虎叶子遮住了半面窗户,阳光漏不进来。缺了角的蒲扇能扇风,也能驱赶蚊虫。饭桌上成天放着一碗自家腌的酸菜,用碗罩盖住,苍蝇就绕着碗罩嗡嗡嗡地飞。没有洋娃娃玩偶,也没有游戏机,爷爷不知道我的爱好与热望。我唯一的乐趣,就是画画。

据说,想象力丰富的孩子最能画出好的作品。在物质贫瘠的年代,我最富有的就是自己的想象力。爸妈从城里回来时,送给我一本《公主童话》。这本书的扉页,写着“送给每一位小公主”,它的前言说:“如何成为一名公主?你要善良、勇敢、自信、自强。”我很喜欢这本书。只有在读它的时候,我好像就是一名真的公主了。

读着读着,我开始不满足于文字的刻画。公主跟王子终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们的幸福是什么样的?盛大的婚礼?精致的衣服首饰?公主每天都要打扮得漂漂亮亮?于是,我尝试用画笔为幸福做一个几岁儿童能够理解的世俗的定义。

到城里读书后,我把曾经的画装订起来。我好像用画笔创造了一个平行世界,画册就是平行时空的入口。在那个世界里,没有赵霖之、没有嘲笑与霸凌,只有我,和一群永远善良、永远美好的人与物。在那里,连小花小草都会对我笑;在那里,我才是一个被人尊重的人。那里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迪士尼。

赵霖之在我的书包里翻到了画册。

他匆匆翻阅之后,将画册举起来,一边跑一边吆喝:“大家快来欣赏云艺公主画的画!快看她给自己画的公主装!”

所有人都笑起来。

一瞬间,我好像被人发现埋藏心底深处的秘密,难堪且窘迫。

我跟在他后面追,怎么都追不上。倒不是我跑得太慢,而是不时就有人在这边扯一下我内衣的带子,那边绊一下我的脚,我追得磕磕绊绊。

那天的天气真好啊,风很大,云一吹就散。赵霖之好像乘着风,很快就把我甩了好远。他把画册一页一页撕下来,从窗户扔出去,风轻轻一托,一页一页的“公主”摇摇曳曳地飘远。嬉笑声、不屑声,还有各种怪异的声音包裹住我。

我飞奔出去,追随着飘远的画纸,那些人聒噪的声音被我甩在身后。多少年后我回忆起来,总是不寒而栗。教室像潘多拉的魔盒,里面全是恶魔。

画引着我向外跑,我跑过学校的后门,跑过学校后面的小池塘,跑过一条从来不曾去过的小巷,跑到我不认识的地方。

那里是老师和家长禁止我们去的地方,据说有很多社会上的坏人汇聚在那。

太阳渐渐西沉,我还没找到回去的路。不知什么时候,身后持续地响起一阵轮子滑过水泥路的声音。我转过身,几个人在后头玩轮滑。见我停下脚步,他们便停下站在原地不动。我继续往前走,轮滑的声音继续响起,始终与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开始奔跑,手里紧紧攥着那几幅画……

后来,我的画里再也没有赵霖之所鄙夷的公主王子了。他长久地把我关在家里,我就长久地画些那天傍晚发生的场面。漆黑的小巷子,散落一地的画纸,倒在墙脚的轮滑鞋,染了鲜血的碎花短裤,还有被车轮碾死的蝴蝶,碎裂的翅膀黏在水泥地上,有种破碎的美感。或许是愧疚,赵霖之非常厌恶我画这些,大概他还有一点良知,知道我的悲剧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不过,越是他讨厌的东西,我越喜欢。我乐此不疲地画,好像唯有这样刺激他,才能消解我曾经承受的苦痛。

终于在那天,他再次发现我的画。我恶作剧似的笑,歪着头看他反应。他一边撕碎画纸,一边说:“你到底要怎样?是不是要我把你送到三院里去?”

三院就是精神病院。他怎么能这样评判我的悲惨人生?

我愤怒地从柜子里抽出我曾经的画册,不仅有公主王子,还有许多我设计的衣服、我设计的各种美好的东西,水红、湖蓝、鸡蛋黄、牛油果绿,五彩缤纷。我一页一页翻给他看,盯着他:“我到底要怎样?我本来可能成为一个画家,一个设计师,但是我他.妈现在天天被你关在这里,当你的免费妓.女!”

泪水一下子涌出来,但我没想到赵霖之也会哭。我曾经那样和他吵架,他也没有哭过啊。他因为欺负我被学校找家长的时候,他也没哭啊,怎么这会哭了?

“如果几滴眼泪就能泯灭我曾经的遭遇,那杀人犯个个都能获得减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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