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辛眠出门的动作不算快,但是很干脆利落。
她背上药物后给辛夷发去信息,侥幸躲过了一楼那两个男人的眼睛,跨上单车就踩出去了。
出到院子外那条路的时候,她隐约感知到有人的目光从高处落下来。
她只是抬头看了一瞬,和那个熟悉的黑方框眼镜打了个照面之后就头也没回地冲出了小区。
路过归枕家宠物医院时,她甚至没有分出精力去看那几扇透明玻璃后面有没有今天下午穿灰色卫衣那个男孩的身影。
喻辛眠到那栋上了年纪的楼房前猛一刹住车的时候,闻觉晓家所有恼人的异响都已经停止了。
闻国强找到钱之后就摔家门出去了。
季春花今天上的是晚班,给女儿擦过药之后,她匆匆忙忙出去,在夜里的寒风中骑电动车赶到超市的时候,还是因为迟到被扣了一点工资。
手上的伤隐隐作痛,刚刚差点和大货车相撞的害怕还留存心口,季春花已经在经理的叫唤声里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季春花不得不离开的那个家里敞开了刚刚被紧紧拉着的窗帘,闻觉晓听到敲门之后打开门,把喻辛眠让进了爷爷奶奶留下的这间三室一厅小屋。
“伤处理过了吗?”喻辛眠卸下自己的包,就要从里面拿出药。
闻觉晓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点头回应,让喻辛眠的动作暂停。
她的泪在见到喻辛眠的那一刻,本来呼啸着就要来,但是她看见了喻辛眠这张被吹得通红的脸和她那双被冻红的手。
她往窗外看了一看,知道辛眠是迎着正刮人的夜风骑车过来的,所以就短暂地压制住了湿意,把喻辛眠带到家里的取暖器前,包住了那双好像刚从冰箱拿出来的双手。
“我没事。”喻辛眠的意思是闻觉晓不用为了她而强压着哭诉的**。
闻觉晓抽一抽鼻子,刚要开口,但在取暖器左右扭头时发出的代表它年龄的“吱呀”声里,她想起家里的一片狼藉还没来得及收拾。
有一些玻璃碎片,容易扎到朋友和妈妈的脚。
所以,闻觉晓站起来,让辛眠坐着暖和身子,她自己则跨过拥挤和混乱,去拿了扫把来清理地上的凌乱。
红肿只从手上退下去一点,喻辛眠却默不作声开始扶正那些明显就是被迫倒下的物件。
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闻觉晓从玻璃渣里抬脸,看着在帮她收拾的辛眠,很突然地就让眼泪全部跑了出来。
喻辛眠从桌面上抽了好几张纸巾,走到闻觉晓面前,塞到了她的手里。
在她过来时,闻觉晓连忙把装了碎片的垃圾斗放到自己身后,免得辛眠不小心撞倒而被扎伤。
拿到朋友给的纸巾之后,闻觉晓自作主张地扑到了喻辛眠的怀里,她的哭声一点一点大了起来。
和别人进行这样亲密的接触时,喻辛眠原本会全身心的细胞都吹起防御的号角。但是这一次,她的身体没有拒绝。
她甚至很缓地抬起手,抚了抚怀中这个女孩的背。
她们没有人说话,只有撕扯人心的哭泣像绳索一样捆绑在她们的身上。
闻觉晓不轻易让内心的防线崩溃,以往她只有在被妈妈锁在门外而妈妈一个人挨下了所有的时候,她才会着急出热的泪。
今晚和过去许多次的情况基本一样,可它又是不一样的。
闻觉晓和妈妈在偷偷攒钱,她们在为高考后搬家到她的大学的城市做准备。
那个家里,只会有她、妈妈和外公外婆。
妈妈在超市里打一份工,还要在家里帮别人做几毛钱一份的手工。妈妈一个月的工资要供她们家吃喝、水电,还要被闻国强抢一些去赌牌。
所以,那个藏起来的存钱罐里的十万块钱是妈妈擦着汗、花着眼累了好多年才有的。
但是今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就被闻国强发现了。
非但存钱罐拿不回来了,里面零零散散的纸钱在未来几天内还会落入别人的钱袋子里。
她们母女少了这十万块,还要恳求闻国强留下一些钱给她们买药,不然她们身上的伤好不了。
在被摔打的过程中,闻觉晓只有一个念头恶霸似地站在脑海里——
“我要杀了他。”
喻辛眠用手给她擦一擦眼泪,她哭得说话时嘴唇都在抖。
听到这么可怕的话,喻辛眠的神情却比小石子落入汪洋大海时起的波澜还平淡。
在哭到忘情而将内心最阴暗的想法剖析出来之后,眼前的朋友只是不说话地看着她,闻觉晓突然就后悔了。
她在学校争做一个最积极乐观的存在,为的就是掩盖闻国强给她带来的一切恶念和自卑。
她和辛眠的关系当真好到辛眠会忽视法律法规而对她说“我支持你”吗?
如果那句话被辛眠传播到同学之间,闻觉晓知道自己就完蛋了。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为这句话找补,只能尽量把自己哭得更可怜一点,好唤起喻辛眠对她的同情和惋惜。
不过,喻辛眠紧闭着唇是在思考。
她的手从觉晓的脸上离开,拿出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就把手机横到了觉晓眼前。
手机里的视频按了播放,闻觉晓就在喻辛眠的视角里看到了一个西装革履却凶神恶煞的男人。
闻觉晓不需要问,她能猜出是和喻辛眠同姓的那个男人。
画面很晃,辛夷被摔在一边,母女连心,她感受到辛眠身上落下了拳脚之后就站起来,勒住了喻仕民的腰。
于是,男人把火力延到了辛夷身上。
视频里的声音细碎混杂,有女声的求饶,有男声的辱骂和喘息。
求饶的词语起伏跌宕,辛夷和喻辛眠却不在自己挨打时说话,只有在妈妈或女儿受累时才开口,为最爱的人博一线生机。
整个视频混乱,摇得闻觉晓天旋地转。
一个视频结束后退出,手机界面上出现了无数个时长不同、封面相似的视频。
闻觉晓的呼吸堵在喉咙里,她把喻辛眠抱到胸前,这一次的嚎啕大哭是因为她看到了朋友这一具愈合又绽开的皮囊。
喻辛眠拍一拍她的背,从她的怀里出来。
她给闻觉晓看这些视频的目的不是为了用自己的苦难来安慰觉晓。
“市里又要修路了。”
泪眼婆娑下,是闻觉晓困惑的眼神。
“闻国强应该会很喜欢这项工作,如果他手里有这些视频的话。”喻辛眠直呼了闻国强的名字。
闻觉晓的脑子是和喻辛眠一样灵光的,所以她明白了。
“但是,我不能把这些视频给你。”
这个视角下的视频太容易把喻辛眠和辛夷陷入万劫不复,所以喻辛眠要闻国强自己努力拿到“赚钱”的资本。
离开觉晓家之前,觉晓问她:“阿眠,这些视频你怎么拍到的?”
喻辛眠抬一抬戴着手表的左手。
这个秘密之前只有她自己知道,现在分享给闻觉晓了。
闻觉晓却没办法循着辛眠的网站去找卖家。
因为当初喻辛眠在暗网上一番摸索,终于找到了这个心仪的科学仪器时,她在店铺的点评里看到了许许多多陌生的不知情的女性脸孔。
在确认收货之后,她把这个网站里所有挂了女性面孔的店铺一一点了举报。
她期待着,能有外地的警察保护那些被拍到的女性的脸,更希望他们能顺着网线找到她家门口,那她就可以把喻仕民的事捅出去,也就用不上这个手表了。她在等待的时间里,几乎一天要翻上那个网站看五六次,她的确看到那些店铺消失了。
只是很可惜,时间过去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来找她。
店家的警告倒是收到了好几次。
起初的她并不懂为什么,直到她举报过后的好几个星期,她再进入那个网址,无意间点入了新的网页,在那里很快就找到了自己光顾过的店铺。
那个网页翻不到尽头,许多店铺的暗语如出一辙,铺满了整个手机屏幕。店铺下的评论多了几条她没看过的,可是她又似乎见过那些画面和脸孔千百遍。
喻辛眠固执地一遍又一遍把它们送上举报的链接,直到某一天她看着雨后春笋一样再次复生的网页时,她的全身心终于像被吸干了精力一样疲怠下去。
她这才明白很多事情都像她和辛夷的生活一样,不是她努力就可以改变的。
网址其实复制一下就可以发送给闻觉晓,但既然闻觉晓的生活有了其他的挽救方法,那就不要再将自己的钱财拱手送给那些屏幕之后的东西了。
闻觉晓送喻辛眠到家门口,喻辛眠说:“下次喻仕民去应酬,我发信息给你,你让闻国强过来。我会把窗帘拉开,让他躲好。”
闻觉晓的手掐在门把上,她心疼地摇摇头,对她们的计划有了后悔:“怎么能让我的解脱建立在你和阿姨的痛苦上呢?”
喻辛眠无所谓地挑挑眉:“他不会因为闻国强来不来而在酒后恢复清醒。”
反正这几年要继续挨打,不如借此帮觉晓和她妈妈一把。
“阿眠,那你呢?手里已经有这么多证据了,还是没办法和阿姨出去吗?”
喻辛眠神色平静:“试过了,只能以后再说。”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到家发信息。”
闻觉晓跑到楼梯下,单薄的衣服晃动在风里。
她望着踩单车远去的喻辛眠,那件白色的大衣被风撩着,女孩就成了茫茫黑夜里唯一的一点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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