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华渐盛。
侠客们意气风发,骑高头大马直下扬州,只为饮一杯吴酒。
临水镇便是这吴酒的产地之一。其繁华盛况从白日延续到夜里,醉人的美酒,惑人的赌局,诱人的歌舞,夜夜不休。
夜已深。
一位白衣少女从凤舞楼里面踉跄着走出。
细碎的秀发披在她的双肩上,清淡的秀眉和细长的睫毛下是半睁半闭的双眼,耳上一对红玉雕琢的耳环似能滴出血来,细腰处还配有一柄做工精致的短剑。
少女白皙的面容上印着深深的酡红,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临水镇的大街上,还晃着脑袋轻吟:“惟有饮者留其名,杯莫停,杯莫停!”
冷风吹拂人面,白衣衣袂轻轻翻动。河边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树枝在暮色下摇摆不定。
而在这静寂的夜色中,骤然一个莫名低哑的声音响起。
少女不由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目光定在河边一间平淡无奇的茅屋处,然后蹑手蹑脚地朝那茅屋走了过去。
她轻轻地将茅草拨开,却见一线血光蓦然从茅屋中炸裂开来。
*
房里几对红色残烛飘摇不迭,淡淡的烛光印着帐中人交织的身影。
一个黑色身影忽然出现。
这黑色身影完美地融入在夜色中,静止时尚还无人发现,但黑影一动,一柄黑剑已然刺入了床帐。
黑剑黯淡无光,却恰好刺中了帐中男子的咽喉!
大片血迹流出,在空中划出凌乱的曲线。
那黑衣人却不慌不忙,循着血迹将其吞入喉中。
淡淡的血光与周围的烛光映在一起,色泽如火,却再也无法燃亮。而在旁边躺着的女子早已晕厥了过去。
黑衣人缓缓抬头,漠然挥手,那女子咽喉补了一剑。
不过一瞬之间,血光再度飞溅。
少女见到这番场景,浑身不由一颤,压住心头惊骇,朝那黑衣人问道:“阁下究竟与他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至于如此杀戮?”
黑衣人抬了抬斗笠,望了一眼白衣少女,并不答话。
少女转头望着锦帐旁的女子,试探追问:“这情景……难道阁下竟然……是想要强抢民女?”
黑衣人依旧沉默。
少女咬了咬牙,便拔出了手中紧握的水月剑。
三尺青峰轻薄锐利,上有一线奇异的白丝相连。当持剑者运足内力急速挥动此剑时,剑气凛然生辉,似有一片白雾笼罩,如水中月一般,有迷惑敌人之奇效。
少女借着酒力壮了壮胆,扬剑喝道:“如此行径,实是作恶!”
黑衣人并不反驳,只是将手中长剑一抬。
那漆黑的剑锋上朴素得没有任何文字图案,亦没有泛出一点亮光。
然而剑迫近了,少女却惊讶地想起,剑乃杀人之器,而非赏玩之物,而这黑剑,显然是极佳的杀人利器!
而以方才那黑衣人的出手速度来说,更是罕见的敌手。
想到这里,少女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将内力灌注到水月剑中,只见青色剑锋上一线白丝赫然出现。
她飞身跃起,将水月剑横抵在胸前,与黑剑交击。
然则双剑交击后,少女被逼得连连后退,心底震惊不已,她自诩听闻过许多剑法,可如今竟完全认不出这黑衣人的来历!
少女心思一转,便问:“你武功上佳,想必家人也对你抱有期望,可这些行为他们可知?”
“死了。”
黑衣人的声音低沉喑哑,配上他那身黑衣与那柄黑剑,更显阴暗可怖。
说完这句话,那柄黑色长剑便往少女身上刺去。
少女躲闪不得,很快肩上已传来刺骨的疼痛,令她一腔醉意已消散得一干二净。
而就在一个闪念间,黑剑已压了过来!
那纯粹的黑,如浓重的夜色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少女连忙挥剑迎战,然而水月还未触及黑衣人的斗笠时,黑剑却已再次将她刺伤。此时,她起手已然落后,更遑论在招式上与黑衣人一争高下了。
仅凭一腔孤勇冲上前来的少女,终于明白了彼此的差距,便再不管地上男子的死活,纵身一跃,飞速逃出了茅屋。
不想,那黑衣人却如催命厉鬼般紧追不舍。
少女的脚步稍微慢了点,被黑剑的剑光扫到,脊梁上立即传来了锥心的痛,她却也不敢稍作停留,唯有紧咬着牙压抑着痛苦,继续奔向前方。
时间渐久,她感觉到腿部酸涩,似乎已没了力气,唯有凭着求生的本能,保持着此前的速度,一刻不停地飞奔着。
她的肋骨、腿骨、肩胛骨上皆是伤口,可在满身痛楚之外,却只觉着分外怅惘。
毕竟,江湖一行,一切还刚刚开始,她还未广交江湖豪杰,还未登山访名师,还未为惨死的父母报仇……
凭着一股求生的毅力,少女依然朝前奔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方似乎不再有脚步声了。
她不由松了口气,正要放下心来,却陡然见到自己的前方——
黑衣人的衣衫在夜风中微微飘扬,黑色的眸子不带有一分感情望着她。
少女近乎绝望地望着面前的黑衣人。
他杀死人,不因此而兴奋。
他凌虐别人,也不带一丝怜悯。
种种行为,仿佛都只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
仿佛,生命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尘芥而已。
少女气运丹田,竭尽全力地聚集着体内最后一丝内力,将手中水月剑再度扬起,接着向前一跃,便朝黑衣人直刺而去!
剑光明灭间,少女的白衣在夜色下飘飞,犹如暗夜里一道无法泯灭的光。
青白色剑光笼罩着黑衣人,差点掀落他的斗笠。然而由于他飞快地退了一步,那顶斗笠只不过摇了摇,反而是额头被划伤了。
黑衣人虽受了伤,仍镇定自若地问道:“此剑颇有死地求生决绝之意,敢问阁下名号?”
少女手中水月剑摇晃不定,实在无话可说。
黑衣人还郑重地解释:“这么久,你是临死前第一个值得我问出这句话的人。”
少女听到这里,摸了摸尚存血迹的嘴角,却缓缓凝聚起一个淡淡的笑容,说出了自己的名号:“逸侠!”
空旷的地上吹来稍凉的风,绿叶纷纷垂落。
若在平时,柳逸自会好好欣赏这一番景致,可此刻……
干硬的叶子落在她头上,击散了发髻,她再也无力抵挡这凉风,连腿脚也有些软了。
如今,她只盼对手下一剑仍如方才一样快。
不料黑衣人听了这名字,反而一怔,却朝他摆了摆手。
空气里,一个似轻嘲的声音飘落而下。
“逸侠,江湖再会。”
柳逸没有精力去怀疑话中的真假,唯有将剑横档在胸前,头也不回地向前方奔去。
*
晨光透过木窗洒在柳逸的床头上,柔和温暖。
她揉揉脑袋,只觉自己做了个侠义幻灭的噩梦,睁开眼睛望着陌生的房间,顿生警戒。
浑身被一团锦被所环绕,身上缠着绷带,大概是被救了。
筋骨还能活动,说明这里有不错的大夫。
柳逸思索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在心里推断着这大概是个武林世家。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笑声一落,一位年轻公子已来到她跟前,还说:“有缘自能相逢,来,客随主便,姑娘先饮一杯。”
来人的话虽客气,嗓音也温润如谦谦君子。
可她却被他强行灌了一碗药水!
柳逸本想推阻,但一运功便觉着乏力,只能咳嗽着勉强将那碗药水咽了下去。
她抬起头来,却见紫檀木上,碧纱窗下,一位青衫青年眼波流转,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他流云般的乌发披散下来,头上一根发带也无,在腰间玉带的衬托下更显清贵无双。
青衫公子转过身将药碗放在一旁,轻笑着问:“难道姑娘见了在下蒲柳之姿,竟连吃药的兴致都被扫尽?”
柳逸口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灵台也渐渐清明了点,便用若有所思的目光望着慕容遮,明明是他强行给她灌了一碗药,怎么倒还反咬一口?这人,却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青衫公子见她不答,自顾自地笑了笑,接着说:“姑娘的内伤未完全好,不宜妄动内力。现在好些了罢?”
“好些了。”柳逸讪讪地点了点头,问,“请问公子此处是何地?”
“苏州,玄楼。”
柳逸闻言一惊,玄楼,不正是江南玄门的驻地么?她早就听说过江南两大势力,玄门和飞来宫。她注视着青衫公子半晌,他……大概就是有“江南风流数慕容之称”的玄门门主慕容遮吧?
想到这里,柳逸便说道:“小女子谢过慕容门主相救。”
青衫公子并不反驳,微笑着开口:“佳人落难,焉能不救?”
柳逸闻言,因病弱而略显苍白的脸上渐渐晕染了一丝绯红,连忙摆手:“在下鄙陋之姿,算不得什么佳人的。”
慕容遮很难得听到这种回答,愉快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很好奇,到底是谁伤了姑娘。”
柳逸犹疑了半晌,轻轻开口:“其实,我不认识那人。”
慕容遮闻言益发郁闷:“可他为何追杀你?这等顶尖杀手,寻常人可请不起。”
柳逸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道:“那是个挺年轻的男子,被我撞见强抢民女。”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倒是喜欢行侠仗义。”慕容遮不禁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接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柳逸。”
“柳家,不似武林名门。”
柳逸微微颔首,轻声说:“自然比不上慕容家。”
慕容遮听到这句话,不由觉得有些趣味,接着说:“柳姑娘也休息了一阵子,便随我出去走走罢。”
求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起死亡:劫后余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