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贺佑年的陪伴,似乎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
他举起锣,一边跑一边敲。
贺佑年向四周扔符。
四周的黑影惊慌四散,女人尖细的嗓音霎时停止,面具人根本来不及动作。
青色的火光吞没道路上的森森鬼影。
路上没有灯,但还有一抹月尚可以照亮蒙着大雾的前路。
还有飞舞的蝶为他指路,还有身边的同伴和他并肩。
少年虽一刻都不敢停,即便听着远方缥缈的唢呐声,他却生成一股勇气。
一股,可以掀翻这个世界的勇气。
他沿着那个方向一路跑。
终于,一道红色的影子,出现在了茫茫大雾中。
“姐!姐!”谷淮安大喊着。
见轿子没有停顿,他抓起棒槌重重一锤,刺耳的锣声打乱了唢呐的声音。
大雾以轿子为中心,缓慢散开,他终于看见了轿子的全貌。
红色的帷幕低垂在地上,七彩的流苏装点轿身,小窗紧闭,锁设在轿外。
四周的人带着一张笑着的面具,裸露的嘴巴是血红色,狭长的眼睛里满是咒怨。
他们蔟着花轿,铃鼓在右侧,每走一步,就有五色羽毛飞在空中,铃鼓配合吟诵,显得尤为诡异。
谷淮安觉得这场景非常熟悉。
可他完全想不起来。
“你......”压轿尾的馆人伸出兰花指,指着谷淮安,眼睛滴溜溜转,血红的嘴巴张开,半截舌头在口腔跳动,眼看着就要说出什么。
就在这时,“哐!”轿子的窗户被打开了。
“你要做什么!那是我弟弟!”蒲睢一把掀开红盖布探出脑袋。
馆人立刻捂住嘴巴,缩到轿子后面。
“哎哎哎,不能掀呀,不吉利的。”媒人扯着丝绢干跺脚。“哎......”
蒲睢一个眼刀劈了过去,媒人立刻没有声音了。
“我的婚礼,哪由得你们置喙!”
她半撑着身体,半个人几乎伸在窗外。
她朝着谷淮安伸手,“小马儿,到这儿来。”
谷淮安刚靠近,就被砸了个爆栗。疼得他只吸凉气。
“我不是叫你走吗?你发什么疯!你不该来!”
蒲睢说着,后半句几乎在哽咽。
“可是。”谷淮安趴在窗户上,仰着头,圆润的眼睛全是蒲睢的倒影。
“我想带你走,姐姐,我带你回家。”
“傻子。”蒲睢说着,忽地哭了出来“你怎么能这么傻?”
“我不知道啊.......”谷淮安回复她。
脸上是憨厚的笑容。
“可是......我是你的小马,我要带你回家。”
过了许久,她才平复过来。
从手腕卸下两个金属的圆环,硬生生塞进谷淮安的手里。
“戴着它,等下会有人来接你,你现在不能跟着轿子,不然......”
她声音几度嘶哑,几乎说不下去。“你会死的!你真的会死的。”
“姐......”
“别喊我姐,我都让你走了!你就没点数吗?”
不是的。
谷淮安看着又哭又笑的蒲睢,即便她嘴里不断重复着‘不该来’。
但谷淮安心里很清楚,她是欣喜的。
求生是生物的本能,
前往死亡的路,向来寒冷而漫长。
他不忍心,也绝不同意让她前去。
谷淮安抓过蒲睢的手,把她贴在自己的脸上。
很凉,冰得有些刺痛。
但谷淮安神情没有丝毫不悦,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蒲睢,像一只被淋湿的小狗。
“姐,听话,我带你走。”
蒲睢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扭曲,浑身散发出一股幽暗的气息。
谷淮安清晰地看见她脖子上不断蔓延黑色的线,一道青痕贯穿整个颈部,妆容边缘不断龟裂,脸和脖子颜色截然相反,像是活生生戴上的假面。
她歪着头,头和颈部形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声音像是砂纸打磨过,不再像先前那般清脆:“你就不怕吗?”
“我不是你姐姐,我是怪物,我要吃人心。”
谷淮安摇了摇头。
老实说,反而这样的蒲睢让他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可能是他早有准备,也有可能之前的蒲睢,总有种诡异的非人感。
现在反而有种,“豁,果然是鬼”的踏实感。
况且,她现在是想把我吓走,是想保护我啊。
谷淮安静静望着完全显现恐怖样貌的蒲睢。
他低下头,轻柔地摸了摸蒲睢脖子上的伤疤,又抬起头,眼里流出怜惜和伤痛。
“当时,很痛吧。”
蒲睢的话一下子卡顿了,她再一次注视着谷淮安。
完全没有眼白的眼睛显得格外瘆人。
她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
“果然啊,无论是什么时候的您,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她想着。
那颗早就腐烂的心脏竟然久违地感受到了跳动,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空虚的悲伤。
“您为什么永远都不为自己考虑呢?”
“这样,会死的。”
“您遭受的,还不够吗?”
一行血泪从黑漆漆的眼眶骨滑落,她凝视着眼前的男孩,模糊的影子逐渐和多年前另一个银发的少年重叠.
她只茫然地看着少年嘴巴开合,声音全部化为凄厉的风声,只有同样的话,穿过时间的间隙准确无误地在她耳边炸开。
“姐姐!!”
可忽然,她看到男孩身后的影子。
她愣住了。
她以为,他永远不会来的。
“姐姐!”
谷淮安看向她,眼里满是渴求。
还有......
希望。
她突然也想试一试。
或许,或许这次会不一样呢。
她握住谷淮安的手腕。
低语快速说:“不能在这里,这个轿子锁住我,结婚是个幌子,你要到祭祀的房子里。时间来不及了。”
随后,她猛地推开谷淮安。
轿子像烟一样散去,只有遥远的一句:“注意安全!”
霎时,手镯发出一道通天的光,直直冲向天空顶部,又忽地开始左右摇摆,直到指向远处一个方向。
贺佑年从树后面走了出来,几只青色的蝶落在他的肩膀上。
“我们走吗?”
“嗷,好!”
谷淮安刚对准镯子,下一刻几只青蝶飞了出去,是和镯子截然相反的方向。
“这?”
“幻境里面有磁场,道具会失灵,跟着青蝶走吧。”
谷淮安点了点头,将镯子收了起来。
却没注意到贺佑年一闪而过,餍足的神情。
青蝶停在一栋宅子前。
宅子外围是石砌的围墙。
宅子很大,门却开得小小的,只留有一人通过的位置。
大门紧闭,谷淮安凑近看,门是老式的木门,门上还挂着两个金属圆环。
门框顶上的灯笼将一片都染成不详的红色。
借着光谷淮安勉强看清木门上贴着囍字和地上礼炮的碎片。
“是要我敲门吗?”他想着。
谷淮安想着,刚伸手,只听屋内一阵惊雷声。
谷淮安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下一刻。
“轰!”
破损的木块顺着内部的劲风,从谷淮安身边擦过,露出内里空荡荡的黑夜。
他茫然地看了看右手,修长,白皙,没有茧。
嗯,是他的手。
可眼前?
空洞露着缝。
他立刻反应过来,看向身后。
果然,贺佑年手里攥着符。
“你......”
贺佑年却摇了摇头。
“不是我,看样子是增援赶到了。”
谷淮安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二叔吗?他们真快!”
但随后,他的眉头扭在一起。
“那外婆肯定来了。”
“不过,姐姐肯定有救了。”
贺佑年却摇了摇头,说道:“这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我们先赶过去吧。”
谷淮安听话的点了点头。
随着不断深入。
构造越发清晰。
标准的三进老宅子。
一进门就是刻着花鸟的的照壁,两边摆着青松。
穿过照壁,后面是前厅和书房。
再往后就是主屋和东西厢房。
这一点也不像是要祭祀的样子。
四周仍然一片寂静。
不止寂静,连光都没有,他只能借着月色面前看清身边的路。
石头的外墙本来就阴森森的,加上敞开的大门,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的成套木头家具,总有种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要出来的感觉。
越想,谷淮安就忍不住打着颤,只盯着脚下的石头路。
下一刻,他的手被握住了。
青色的火在空中飞舞,石板路被照得格外清晰。
贺佑年却没有看他。
就好像一切都是稀疏平常。
他心里突然痒痒的。
可,事情,还是到了最坏的一步。
正厅,没有人。
谷淮安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前厅,只觉得心都骤停了。
现在必须得去后院了。
一般越靠近大门,越容易出去。
可现在.......
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刚想走,却被贺佑年拦住了。
他指了指屋内。
谷淮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门户大开,透过窗户,浅黄的灯光下,隐隐约约能看见红色的窗帘飞出一角。
桌椅胡乱摆在一旁,有些椅子还倾倒在地。
中间燃烧着半截龙凤烛。
饭菜倾倒,碎裂的瓷碗凌乱地扎在地上。
红色的桌布上沾着泥土的脚印,还残留在桌上的那部分沾着燃尽的蜡油,边缘是被烧焦的黑色。
整个屋子里全是食物**的酸味,混合着极为浓郁的花香。
不难闻,反倒像某种开到糜烂的花。
好熟悉的味道。
“是姐姐身上的!”
贺佑年的语气格外沉重。
“那麻烦了。”
“半柱香,散落的布,裂刃的剪刀,这是仪式做了一半。”
“姐姐现在几乎是夜魅,仪式是伤不到她的。”
“那得,考虑考虑其他的了。”
谷淮安立刻警觉起来。
“是外婆,还是除妖师?”
贺佑年没有回答,先一步踏入房间内。
谷淮安紧随其后。
他一步步向前走,散乱脚印就越发密集,直到在堂前,脚印几乎把那块地染成黑色。
人呢?
他向着四周望,却看到一闪而过的金光。
这是?
谷淮安忍不住叹了口气。
手里的发簪上面沾着几缕黑丝,尖端还沾着血迹,一看就是被暴力卸下的。
雏菊?
他认得的,这是插在睢睢姐头上的那支。
他的心不由一沉。
看来,那个猜测,真的成真了。
他长叹了口气,却看到火光透过窗缝,直晃晃地冲进他的眼里。
那是主屋。
可以看见上翘的屋檐。
可此时,它却陷在火里,摇摇欲坠,浓烈的烟托着它,像是只被灼烧的雁。
谷淮安和贺佑年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了答案。
一把符环在谷淮安四周。
与此同时,一把白骨剑突然出现在贺佑年手上。
“你身份合适,他们不会为难你。”
“我去截后路,你去主屋。”
说完,化作一缕白光,冲向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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