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1 章 合卺酒(十一)

有了贺佑年的陪伴,似乎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

他举起锣,一边跑一边敲。

贺佑年向四周扔符。

四周的黑影惊慌四散,女人尖细的嗓音霎时停止,面具人根本来不及动作。

青色的火光吞没道路上的森森鬼影。

路上没有灯,但还有一抹月尚可以照亮蒙着大雾的前路。

还有飞舞的蝶为他指路,还有身边的同伴和他并肩。

少年虽一刻都不敢停,即便听着远方缥缈的唢呐声,他却生成一股勇气。

一股,可以掀翻这个世界的勇气。

他沿着那个方向一路跑。

终于,一道红色的影子,出现在了茫茫大雾中。

“姐!姐!”谷淮安大喊着。

见轿子没有停顿,他抓起棒槌重重一锤,刺耳的锣声打乱了唢呐的声音。

大雾以轿子为中心,缓慢散开,他终于看见了轿子的全貌。

红色的帷幕低垂在地上,七彩的流苏装点轿身,小窗紧闭,锁设在轿外。

四周的人带着一张笑着的面具,裸露的嘴巴是血红色,狭长的眼睛里满是咒怨。

他们蔟着花轿,铃鼓在右侧,每走一步,就有五色羽毛飞在空中,铃鼓配合吟诵,显得尤为诡异。

谷淮安觉得这场景非常熟悉。

可他完全想不起来。

“你......”压轿尾的馆人伸出兰花指,指着谷淮安,眼睛滴溜溜转,血红的嘴巴张开,半截舌头在口腔跳动,眼看着就要说出什么。

就在这时,“哐!”轿子的窗户被打开了。

“你要做什么!那是我弟弟!”蒲睢一把掀开红盖布探出脑袋。

馆人立刻捂住嘴巴,缩到轿子后面。

“哎哎哎,不能掀呀,不吉利的。”媒人扯着丝绢干跺脚。“哎......”

蒲睢一个眼刀劈了过去,媒人立刻没有声音了。

“我的婚礼,哪由得你们置喙!”

她半撑着身体,半个人几乎伸在窗外。

她朝着谷淮安伸手,“小马儿,到这儿来。”

谷淮安刚靠近,就被砸了个爆栗。疼得他只吸凉气。

“我不是叫你走吗?你发什么疯!你不该来!”

蒲睢说着,后半句几乎在哽咽。

“可是。”谷淮安趴在窗户上,仰着头,圆润的眼睛全是蒲睢的倒影。

“我想带你走,姐姐,我带你回家。”

“傻子。”蒲睢说着,忽地哭了出来“你怎么能这么傻?”

“我不知道啊.......”谷淮安回复她。

脸上是憨厚的笑容。

“可是......我是你的小马,我要带你回家。”

过了许久,她才平复过来。

从手腕卸下两个金属的圆环,硬生生塞进谷淮安的手里。

“戴着它,等下会有人来接你,你现在不能跟着轿子,不然......”

她声音几度嘶哑,几乎说不下去。“你会死的!你真的会死的。”

“姐......”

“别喊我姐,我都让你走了!你就没点数吗?”

不是的。

谷淮安看着又哭又笑的蒲睢,即便她嘴里不断重复着‘不该来’。

但谷淮安心里很清楚,她是欣喜的。

求生是生物的本能,

前往死亡的路,向来寒冷而漫长。

他不忍心,也绝不同意让她前去。

谷淮安抓过蒲睢的手,把她贴在自己的脸上。

很凉,冰得有些刺痛。

但谷淮安神情没有丝毫不悦,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蒲睢,像一只被淋湿的小狗。

“姐,听话,我带你走。”

蒲睢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扭曲,浑身散发出一股幽暗的气息。

谷淮安清晰地看见她脖子上不断蔓延黑色的线,一道青痕贯穿整个颈部,妆容边缘不断龟裂,脸和脖子颜色截然相反,像是活生生戴上的假面。

她歪着头,头和颈部形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声音像是砂纸打磨过,不再像先前那般清脆:“你就不怕吗?”

“我不是你姐姐,我是怪物,我要吃人心。”

谷淮安摇了摇头。

老实说,反而这样的蒲睢让他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可能是他早有准备,也有可能之前的蒲睢,总有种诡异的非人感。

现在反而有种,“豁,果然是鬼”的踏实感。

况且,她现在是想把我吓走,是想保护我啊。

谷淮安静静望着完全显现恐怖样貌的蒲睢。

他低下头,轻柔地摸了摸蒲睢脖子上的伤疤,又抬起头,眼里流出怜惜和伤痛。

“当时,很痛吧。”

蒲睢的话一下子卡顿了,她再一次注视着谷淮安。

完全没有眼白的眼睛显得格外瘆人。

她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

“果然啊,无论是什么时候的您,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她想着。

那颗早就腐烂的心脏竟然久违地感受到了跳动,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空虚的悲伤。

“您为什么永远都不为自己考虑呢?”

“这样,会死的。”

“您遭受的,还不够吗?”

一行血泪从黑漆漆的眼眶骨滑落,她凝视着眼前的男孩,模糊的影子逐渐和多年前另一个银发的少年重叠.

她只茫然地看着少年嘴巴开合,声音全部化为凄厉的风声,只有同样的话,穿过时间的间隙准确无误地在她耳边炸开。

“姐姐!!”

可忽然,她看到男孩身后的影子。

她愣住了。

她以为,他永远不会来的。

“姐姐!”

谷淮安看向她,眼里满是渴求。

还有......

希望。

她突然也想试一试。

或许,或许这次会不一样呢。

她握住谷淮安的手腕。

低语快速说:“不能在这里,这个轿子锁住我,结婚是个幌子,你要到祭祀的房子里。时间来不及了。”

随后,她猛地推开谷淮安。

轿子像烟一样散去,只有遥远的一句:“注意安全!”

霎时,手镯发出一道通天的光,直直冲向天空顶部,又忽地开始左右摇摆,直到指向远处一个方向。

贺佑年从树后面走了出来,几只青色的蝶落在他的肩膀上。

“我们走吗?”

“嗷,好!”

谷淮安刚对准镯子,下一刻几只青蝶飞了出去,是和镯子截然相反的方向。

“这?”

“幻境里面有磁场,道具会失灵,跟着青蝶走吧。”

谷淮安点了点头,将镯子收了起来。

却没注意到贺佑年一闪而过,餍足的神情。

青蝶停在一栋宅子前。

宅子外围是石砌的围墙。

宅子很大,门却开得小小的,只留有一人通过的位置。

大门紧闭,谷淮安凑近看,门是老式的木门,门上还挂着两个金属圆环。

门框顶上的灯笼将一片都染成不详的红色。

借着光谷淮安勉强看清木门上贴着囍字和地上礼炮的碎片。

“是要我敲门吗?”他想着。

谷淮安想着,刚伸手,只听屋内一阵惊雷声。

谷淮安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下一刻。

“轰!”

破损的木块顺着内部的劲风,从谷淮安身边擦过,露出内里空荡荡的黑夜。

他茫然地看了看右手,修长,白皙,没有茧。

嗯,是他的手。

可眼前?

空洞露着缝。

他立刻反应过来,看向身后。

果然,贺佑年手里攥着符。

“你......”

贺佑年却摇了摇头。

“不是我,看样子是增援赶到了。”

谷淮安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二叔吗?他们真快!”

但随后,他的眉头扭在一起。

“那外婆肯定来了。”

“不过,姐姐肯定有救了。”

贺佑年却摇了摇头,说道:“这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我们先赶过去吧。”

谷淮安听话的点了点头。

随着不断深入。

构造越发清晰。

标准的三进老宅子。

一进门就是刻着花鸟的的照壁,两边摆着青松。

穿过照壁,后面是前厅和书房。

再往后就是主屋和东西厢房。

这一点也不像是要祭祀的样子。

四周仍然一片寂静。

不止寂静,连光都没有,他只能借着月色面前看清身边的路。

石头的外墙本来就阴森森的,加上敞开的大门,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的成套木头家具,总有种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要出来的感觉。

越想,谷淮安就忍不住打着颤,只盯着脚下的石头路。

下一刻,他的手被握住了。

青色的火在空中飞舞,石板路被照得格外清晰。

贺佑年却没有看他。

就好像一切都是稀疏平常。

他心里突然痒痒的。

可,事情,还是到了最坏的一步。

正厅,没有人。

谷淮安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前厅,只觉得心都骤停了。

现在必须得去后院了。

一般越靠近大门,越容易出去。

可现在.......

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刚想走,却被贺佑年拦住了。

他指了指屋内。

谷淮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门户大开,透过窗户,浅黄的灯光下,隐隐约约能看见红色的窗帘飞出一角。

桌椅胡乱摆在一旁,有些椅子还倾倒在地。

中间燃烧着半截龙凤烛。

饭菜倾倒,碎裂的瓷碗凌乱地扎在地上。

红色的桌布上沾着泥土的脚印,还残留在桌上的那部分沾着燃尽的蜡油,边缘是被烧焦的黑色。

整个屋子里全是食物**的酸味,混合着极为浓郁的花香。

不难闻,反倒像某种开到糜烂的花。

好熟悉的味道。

“是姐姐身上的!”

贺佑年的语气格外沉重。

“那麻烦了。”

“半柱香,散落的布,裂刃的剪刀,这是仪式做了一半。”

“姐姐现在几乎是夜魅,仪式是伤不到她的。”

“那得,考虑考虑其他的了。”

谷淮安立刻警觉起来。

“是外婆,还是除妖师?”

贺佑年没有回答,先一步踏入房间内。

谷淮安紧随其后。

他一步步向前走,散乱脚印就越发密集,直到在堂前,脚印几乎把那块地染成黑色。

人呢?

他向着四周望,却看到一闪而过的金光。

这是?

谷淮安忍不住叹了口气。

手里的发簪上面沾着几缕黑丝,尖端还沾着血迹,一看就是被暴力卸下的。

雏菊?

他认得的,这是插在睢睢姐头上的那支。

他的心不由一沉。

看来,那个猜测,真的成真了。

他长叹了口气,却看到火光透过窗缝,直晃晃地冲进他的眼里。

那是主屋。

可以看见上翘的屋檐。

可此时,它却陷在火里,摇摇欲坠,浓烈的烟托着它,像是只被灼烧的雁。

谷淮安和贺佑年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了答案。

一把符环在谷淮安四周。

与此同时,一把白骨剑突然出现在贺佑年手上。

“你身份合适,他们不会为难你。”

“我去截后路,你去主屋。”

说完,化作一缕白光,冲向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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臆想中的神明
连载中东湘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