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声从巷口蔓延至巷尾,空气中不自觉染上了正午的燥热。
“不好,有人闹事。”
谷淮安和贺佑年对视一眼,不由加快脚步。
可随着逐渐靠近。
谷淮安这才分辨:那不是吵架,而是一声声急促尖锐地:“都给我滚!”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换了个方向。
碧色的树影映照在两侧的白墙上,花圈整齐地摆在路边。黄澄澄的纸钱散了一地,沾着黑色的污水,上面还有凌乱的脚印。
木门大开。
一个穿着麻衣,头扎白带,满眼赤红的男子箕坐在门槛上。
两侧的袖子挽到胳膊肘,左手握拳撑在腿上,右手抓着一把扫帚,浑身青筋爆出。
周围是同样穿着麻衣,扶着墙喘息的村民。
“你这又是何苦?”一个大叔拍着胸脯顺气说。
“出了这事,大伙也难过。但最要紧的是尽快让睢睢入土呀。你在这堵着算什么事?不要耽误了时辰,”
周围人也紧跟着说道:“是啊,是啊。这会还是送她要紧。”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句:“人还是要入土为安啊!”
后面有人接着说:“是啊,人死不能复生啊!”
一下子各说各的,又开始喧闹起来。
突然,
一道轻微的冷哼声让全场噤声。
是坐在门前的蒲二。
蒲二赤着目环视一圈,握着扫帚的手不断收紧,肌肉膨胀成夸张地一坨,青筋浮在表皮,好像下一刻就要爆成碎片。
过了半晌。
他开口道。
“怎么的?你们逼死我女儿的时候,没想过我这个漂泊在外的老父亲?”
“现在反倒想要我女儿的骨灰?”
“呵。”
“做梦!”
最后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带着浓厚的血腥味。
“你这人得讲良心。”
人群中,一个中年大叔嚷嚷着。
“这怎么能是我们逼死的,明明是她......”
他本双手叉着腰。
可对上蒲二平静的眼神,他突然心虚地双手抱胸,脚步也自然向后撤。
唯有那张嘴,仍不依不饶地嘟囔着:“就是她的问题。”
声音越来越小,人也渐渐缩在人群中。
四周人虽没明说,但神情也自然是认同的。
蒲二依旧沉默着,可眼神的愤怒灼烧着。
“呵,真是一群道貌岸然的狗东西。”
“真是.......”
“一群狗东西。”
他轻声说着,嘴角还扬着笑,眼里尽是讽刺。
可笑着,他嘴唇却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泪溢满了眼睛,笑和哭在同一张脸上不断切换。
突然。
一声长长的,凄厉地哀嚎碎裂在空中。
“可,我怎么就信了呢!”
“睢睢,是爸爸错了啊!”
“我就不该让你听话,不该让你学那些该死的‘三从四德’。面子都是不值钱的东西,礼义廉耻更是一群王八蛋!”
“我居然,让你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让你居然傻到地听这群狗东西的话。”
“爸爸的睢睢啊!是我,是我害了你呀!”
他嘶吼着,直到声嘶力竭,直到涌出大口大口鲜血。
“老蒲,不至于。”
一个人平摊双手向前。“我们也是......”
话没说完,扫帚重重地砸在那人的脸上,血花即刻飞溅。
“你!你居然......”
“滚!”
刺目的血终于逼退四周‘好客’的秃鹫,他们抓起花圈,四散而逃。
四周一下子就安静了。
只留下站在巷口的谷淮安和立在门前的蒲二。
蒲二此时像是卸掉了所有力气,佝偻着身子,坐在门槛上。
直到注意到谷淮安,他才勉强打起一点精气神,竭力憋出一个笑。
“孩子。”
他向着谷淮安招手:“到这来。”
那笑容太难看了。
像是初学者潦草的涂鸦。
谷淮安只觉得鼻子一酸,他跑着,扑到蒲二的怀里。
“二叔!”
“哎。”
蒲二的眼圈霎时就红了,他努力吸着气,可声音依旧嘶哑。
“我认得你,你是哭昏过去的那个。”
“抱歉,当时失态了,没尽到主家的责任。你饿不饿,伯伯给你煮面吃,好不好?”
谷淮安摇了摇头,小短手环住蒲二的脖子。
“二叔......我是来......”
蒲二没等他说完,用手捂住他的嘴巴。
“不,你只是来蹭饭的。”
他托起谷淮安,眼睛里全是担忧。
“孩子,你记住:之后,无论谁问,你都要说,你什么不知道。”
“记得了吗?”
“可是......”
“孩子。”
蒲二摇了摇头。
“你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说完,他忧心忡忡地补充道:
“你有这份心,我就很开心了。像你这么大点,就不要掺和这样的事情了。”
蒲二絮絮叨叨很久。
他希望说的多点,再多点,谷淮安就能听进去。
虽然,他知道,这或许是徒劳的。
因为,他看到了一双和他一样的眼睛。
那是一双......
不死不休的眼睛。
他的感知是对的,本应该回家的谷淮安,此时却出现在邻村的田埂上。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捂着脸,吱呀乱叫的男人。
“叔。”谷淮安歪着头,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
“你的脸怎么了呀?”
许是天然对巫祝的害怕,他毕恭毕敬地说:“没什么,和蒲二发生了点口角。一时气急,动了手。”
说着,他的眼里自觉带上了愤恨:“你蒲叔叔下手重了些。”
“啊?”
谷淮安用双手捂住嘴巴,睁圆了眼睛,
“蒲叔叔?怎么会呢?他可是全村出了名的老实人。是不是你惹到他了呀?”
“呸,什么老实人,就是个野蛮人。我怎么可能惹到他!那个老梆子,是非不分。我们一大家伙都是去帮忙的,他倒好,不好生招待我们,反倒把我们打了出去。”
“真是蛮不讲理。”
谷淮安见鱼上钩了,随意附和几句。
见他面色稍霁。
立刻笑着问道:“说起来,睢睢姐这是咋回事?不是前段时间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难道真有什么不对?怎么我一问,村子的大人都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男人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但架不住之前谷淮安反复吹捧,他终于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你不要和别人说,我也,只知道一点。也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话。”
“蒲睢应该是得了一种病......”
“病?什么病,一星期就......”
男人立刻捂住他的嘴巴,环顾四周。
“你小声点!”
见四周没人,他才小声说:“相思病。据说是之前去二公葬礼,被二公看上了.....”
“啊?”
谷淮安一下子被整蒙了,什么叫参加葬礼,被看上了。
“啊呀!你还是学巫祝的。就是,二公觉得有点寂寞,又很喜欢蒲睢这个小辈,就想让她去陪他。不就.....”
谷淮安本能地觉得很扯,连脸上的天真都装不下去了。
“这不对吧?”
那人摊开了手,说道:“大家都这么传的。”
“不过......”他摸了摸下巴,说道:“还是真有点可信度的,蒲睢就是从参加二公葬礼后,开始病的。说不定,就是被二公带下去的呢。”
说着,他一拍大腿,说:“肯定是这样,不然蒲二叔为什么这么生气?啧啧啧,二公也是的,黄花大闺女......”
“你就是这么造谣的?”谷淮安冷不丁地说。
“什么叫造谣?我这是合理....”
他看着谷淮安的冷脸,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谷淮安突然蹲下,在田埂上滚了一圈,浑身都是泥巴。
他站起来,眼睛全是红的。
“我要告诉外婆,你对我大不敬,你把我推进泥里面。”
说着,哭着跑了起来。
“哎哎哎。”
那人急了,一把拦住谷淮安,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我怎么推你了?”
谷淮安只摇头,哽咽着向外跑。
男人脸都气红了,顾不上害怕,一把揪住谷淮安的袖子:“你说!我干什么了?”
谷淮安只哭。
不一会,四周隐约出现看热闹的人群。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吼道:“你要对我们的小神子做什么!!”
忽然,
一个膀大腰粗的妇人把锄头一扔,从山坡冲了下来,一巴掌扇到他的脸上。
男人这才惊觉。
浑身脏兮兮,不断哭泣的谷淮安,涨红着脸,手臂还举在半空的他。
怎么就.....
突然解释不清了?
黄昏饭前,田埂.....
他看着扑在妇人怀里哭泣的谷淮安,只觉得冷汗直冒。
他已经分不清,他是从什么时候算计他的?
可是......
他想不通,他怎么会闲得无聊,跑来算计他。
他们也没有.....
突然,一个想法,福至心灵。
他崩溃大喊:“你就为了这么个小事?我不就随口说了两句?”
“大家都这么说!”
周围瞬间围了一圈人,几个壮汉架住他,脸上满是不忿。
“啊呸,平日里看你自命不凡的样子。没想到,你居然欺负小孩?还是神子大人?你真是皮痒了。真当我们死了不成?不去劳烦巫祝了,兄弟们,抄家伙!”
人群里的谷淮安冷眼看着。
男人哀嚎着,天空都是他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几个妇人心疼地捂住他的耳朵,
可谷淮安只觉得这叫声好听极了,恨不得再大点,让灵堂里沉睡的蒲睢也能听到。
他想不通,他们明明和凶手毫无关系。
却在睢睢姐死后,用这样的话,编排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
不过,没关系。
他不是喜欢造谣,那就让他尝尝这滋味。
希望,他喜欢这份大礼。
霞光被夜色吞吐着,金丝染了脏色,光芒暗淡,骤然失温。
“要黑夜了吧。”
谷淮安呐呐自语,收回目光。
突然。
就在光芒消失地最后一瞬,从天地间迸发出极尽的红,像是硬生生划开一条血痕。
紧接着,那抹红很快变成璨目的光,随着一阵狂风,消逝在了天边。
一声沉重的鼓声,伴随着日暮。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一束白光冲天而起。
恍惚间,谷淮安听到有人说:“不对劲,谁改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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