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岄浮出湖面,一上岸便扫视了一圈,柳蛮盘坐地上,没看到长风玄和裴铭,他微感诧异。
长风玄回神后的第一反应是紧握双手,旋即愣了,视线下移盯着空荡荡的手心,脑袋转不过来。
进入冥潜前她明明攥紧了裴铭的手,此刻他却不在身旁,她慌忙四下环顾,没有,遍寻不到裴铭的身影,或者说周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嗡嗡”声响彻她的脑海,使得她完全无法思考。
心慌使长风玄心跳加速,反复泅水搜寻消耗着她仅存的氧气,她已几近窒息,但她许诺过会照应他,裴铭抓紧了她的双手,是她未能践行承诺!
长风玄不顾一切往下深潜,唯恐裴铭已坠入湖底,她圆睁着双眼四处寻觅那道身影,眼睛早已肿胀酸痛,却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他,日后将抱憾终身,她莫名有种感觉,他是很重要的人,尽管他们两日前才认识。
长风玄欲再度往下深潜时,面前蓦然浮现出一幅如墨在水中晕染的旖旎艳红,她头痛欲裂,口中亦有腥甜,毫不拖泥带水,她拼了命朝湖面游去。
她要活着,她必须活着,只有她活着,裴铭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长风玄一浮出湖面,当即被人拉上了校场,众人看到她口鼻处鲜血不住渗出,皆被骇得目瞪口呆,整个校场阒然无声,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
长风玄无暇自顾,自地上撑站起来,突然眼前一阵发黑,她阖眼稳了稳身形,俄顷开始巡梭湖面,湖面什么都没有,仿佛先前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没有下水,没有人滞留湖底,时光倒流,无人遇险。
长风玄想麻痹自己,但是校场的寂静,一张张惊愕的面孔,她身上的湿衣,白衣上点点红樱,都在叫嚣着、呐喊着将她拽入地狱:“裴铭因你而遇害”、“裴铭死了”、“皆因你不守诺”……
长风玄脑中一片混沌,眼前逐渐模糊,渐渐看不清湖面,她感到脸上有什么滑过,微风拂掠,脸上凉凉的,她突然声嘶力竭大喊:“裴铭!裴铭!你在哪里?裴铭,回答我……”叫了许久,无人回应,湖面平静得宛若死水,激不起一丝涟漪,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缓缓跪坐下来,眼神渐转呆滞。
柳岄鬼使神差般走到长风玄身旁,想递给她一方手帕,怎料她像是失了魂一样,整个人一动不动,神情木然得宛如木偶。
她与裴铭何时熟悉到此等程度?作为裴铭的挚交,他知道两人才认识,究竟是什么令她如此在意裴铭?
有人突兀出声:“哎!那边有人!”
“那边也有两个!”
长风玄腾地一下站起来,果然看到远处一男一女两人浮在湖面,稍近些的湖面浮着个穿乌金上衫的姑娘,她想都没想就要跳入湖中,余光瞥到旁侧一人也准备入湖救人,她只道了句:“远的我来!”便没入湖中。
柳岄怔了怔,嘱咐柳蛮留在校场接应,旋即紧随其后没入湖中。
柳蛮还未反应过来,便眼睁睁看着长风玄和柳岄一前一后入湖救人,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末了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愣愣看着湖面丝缕艳红与湖水渐次融为一体。
她看着长风玄与柳岄分别朝两个方向快速泅游,柳岄先行抵达,他托起庞之瑶下颌准备往回游,顿了顿,遥遥望向长风玄所在之处,此时庞之瑶挣扎了下,她欲拽柳岄的衣襟,柳岄皱眉道:“姑娘,请自重!”语气生硬且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庞之瑶愣怔了片刻,随后紧紧拽着柳岄的手臂,不到一刻钟两人便回到校场。
庞之瑶脑袋昏昏沉沉的,有心要上前道谢奈何身子实在不听使唤,加之方才柳岄的语气十分冷硬,她心生怯意,只好待日后有机会再补足了。
柳岄遥望拼命泅水的长风玄,心头烦乱,方才庞之瑶无意识拽他衣襟,他本不该动怒的,但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火,庞之瑶的举动便如一阵风,火趁风威,风助火势,一下把他烧得油煎火燎的,像是里头囚着一头小兽,火势炙烤着它,它被囚禁在牢笼之中,逃无可逃,只能生受煎熬。
此时长风玄才游到另外两人附近,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裴铭,头痛尚未消退,口鼻处鲜血丝缕涓涓,手脚也因恐惧而酸软乏力,但她似无知无觉,快速朝裴铭靠近。
待到了裴铭身边,长风玄颤抖着手探他的鼻息,或是手抖,或是胆怯的缘故,她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长风玄攥紧双手,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慌张,侧头挨近裴铭的心脏,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到他心脏跳动时发出“怦怦怦”的虚弱声响,微微起伏的胸腔不时贴近她的脸颊,她才如释重负。
那块压在心头的巨石瞬间消失,如同在无底深渊中被释放,晴曦将黑暗驱散,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脏重新跳动,脑海复又运转,此刻她才觉得自己是真正活过来了。
长风玄这才得空看了眼旁边的姑娘,看到她相貌时略感愕然,竟是庞青玉,她和庞之瑶都溺水了?现下不是思忖问题的时候,救人要紧,她迅速将裴铭和庞青玉的腰带系在一起,左手托起裴铭下颌领着他们游回校场。
长风玄回到校场时,庞之瑶已仰躺在校场的平台上了。裴铭和庞青玉随后也被抬到平台上躺着,大夫在旁等候多时,他们刚被安顿好,大夫便开始看诊。柳岄让柳蛮留在此处看顾好裴铭,柳蛮难得没有异议照办了。
裴铭应当不会有大碍,长风玄终于松了口气,一下跌坐在地上,一滴血随即滴落地面,忽地眼前出现一只拿着帕子的手,她视线顺着手往上,阳光自他身后倾洒,使他周身渡上一层朦胧的灿金光晕,他的面容隐藏在阴影里,表情模糊,是柳岄。
长风玄静静地看着他,不打算接他送过来的手帕,他们间的关系没有亲近到相互关心的地步吧?事出反常必有妖,不知他又想作什么妖,是想到新法子整治她了?
柳岄看着她满脸的戒备,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自己到底怎么她了?与她无仇无怨,不过是讲了句直白的话,外加让她整理自己的床铺,值得她记恨到连手帕都不愿伸手来接?柳岄心口突然烦闷,语气不善道:“拿着,把脸擦干净,满脸血污吓到旁人就不好了。”
长风玄没料到他会说出“吓到旁人”这样的话,怎么着她都是为了救人,这可是她的勋章,到了他口中就成了吓人的玩意儿?大爷的!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长风玄头一扭,身子一转,留给柳岄一个后脑勺,真是多看他一眼都得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扯着湿嗒嗒的袖子抹了一把脸,然后转头让柳岄过目:“柳公子,不吓人了吧!?”说完重重“哼”了一声又将头转回去。
柳岄自小到大从未遇到过像长风玄这样的人,不仅不可理喻,还将无理取闹发挥到极致,他有强烈的一走了之的冲动,但她转过来时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令他心底没来由地抽搐了一下。
他暗叹口气,想着该如何解释,才能让她相信自己仅仅只是想给她手帕,那句话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是说教或责备,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平台那边传来一阵喧腾声。
长风玄撇下柳岄头也不回地跑到平台边上,柳岄定定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片刻,也跟着慢慢走了过去。
庞之瑶和裴铭先后醒来,青玉还昏睡着,大夫已帮三人诊断过了,都无大碍,服三日药再休养个三、五日便可痊愈,裴三长老此时才令人将三人送回寝室。
裴三长老已转身准备令第二批门生进行冥潜,突然回头道:“方才下水救人的是何人?”
柳岄和长风玄提步站了出来,拱手道:“弟子柳岄/弟子长风玄。”
裴三长老点头:“嗯。你们可先回去歇息。长风玄,去大夫那看诊过后再回去。”
柳岄与长风玄同时应:“是。”
长风玄没料到严肃古板的裴三长老会细致如斯,竟让她去看诊,本以为他没留意到自己流血了,毕竟当时救人时他没做任何安排,仿佛毫不关心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大夫为长风玄诊断过后,只道她是在水中呆得太久,气不足导致头痛和出血,并无无大碍,休养几日即可痊愈。
大夫看诊时柳岄状似不经意般驻立一旁,长风玄越看这人越觉莫明,他指定不是关心自己,两人关系虽不至于剑拔弩张,但接近势如水火,视同陌路才是两人最好的选择。他如今杵在旁边是几个意思?长风玄余光瞥了柳岄一下又一下。
柳岄自然留意到长风玄不时瞥过来的眸光,他亦对自己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他本不打算留下来等长风玄,两人不过是同寝室友,况且她与自己一直水火不容,虽只是她单方面的“水火不容”,总体来说他们间的关系实在算不上融洽,他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但不知为何,他迫切想知道大夫的诊断,她满脸血污的模样刻在了他脑海,一闭眼就是她擦完脸后苍白的面容,连他都觉得自己是魔怔了。
还好诊断结果并无大碍,他胸中的压抑如同纸鸢被放飞一般,变得虚无缥缈,由不可压制的烦闷到心绪豁然开朗,不过转瞬之间,他头一回有此感受,从未有过的经历,如此经历,一辈子一次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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