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内躺着三人,谁都没开口,时辰在别人需要时如白驹过隙,在别人厌弃时却度日如年。
此时寝室内的三人皆深觉度日如年,因长风玄与柳岄冰炭不投,而裴铭与柳岄是挚交好友,长风玄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偏帮哪一方都不妥。
寝室内悄无声息,但三人都睁着双眼平躺在床上犹如死不瞑目的尸首。
裴铭在无数次偷瞄后,见柳岄合上了双眼似是睡着了,才压低声音语气诚挚道:“阿岚,你今日舍命相救,我铭感五内。得亏有你,我才能安然躺在这里。”
长风玄也压低声量说:“入湖前我讲过会照应你,说到做到,本就是我许下的承诺,不必言谢。”
裴铭从床上缓缓坐起,尽量不发出声响以免影响柳岄休憩。他深深凝视着躺在床上的长风玄,神情无比专注:“阿岚,我怕水,尽管我生在裴城,是裴门中人,但我打小就怕水,除了我妹妹,再无他人可以令我下水。直到你的出现,你是第二个让我下水的人。”
他似陷入回忆,眉峰微拧,就在长风玄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又悄声道:“不知为何,你苍白着脸对我露出安慰笑容,你拉着我跳入湖中,在湖中你紧紧拽着我的双手,这一切都让我无比熟悉,那一刻,我甚至误以为你是我妹妹,你和她太像了,那一瞬间我根本无法分辨,即使此刻,我细细回想,依旧无法将你与我妹妹完完全全割裂……”
本应熟睡的柳岄眼眸颤动了一下。
长风玄此时也轻轻坐起身子,与裴铭对视,语气中隐隐透着困惑:“阿铭,自我在陶翁家中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莫名想与你亲近,我觉得你是我很重要的人,但我从前不曾见过你,这种感觉不知从何而来,当时并不强烈。
直到入水前我看到你害怕的样子,鬼使神差想要对你笑,这举动像是刻在我的骨髓里,不受我支配,乃至后来无师自通的泅水技能,一切都不在我掌控之中,我宛若被操纵的木偶,一切行为非我所愿,不属于我的感受莽撞地充斥我的身心,然而感受却无比鲜明。
我本以为这只是我的问题,没料到你也有类似的莫名感应,你说我与你妹妹有相似之处,我能不能见见你的妹妹?”
裴铭的脸色霎时间变得煞白,眼神中痛楚、无助、迷茫夹杂着柔情交织在内,他的手攥紧床沿,木制的床被硬生生攥出了裂缝,长风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皱紧眉头低喝道:“放手!”
裴铭的手下意识松开床沿,抬起头楞楞地看向长风玄的方向,目光茫然,没有焦距。
长风玄下床来到他跟前,曲膝与他平视,轻声抚慰:“阿铭,我们之间应该有所关联,关联的源头很可能就是你的妹妹。你没入湖中,生死未卜,那一刻我心如刀绞,但我清楚那感受不属于我。你说我与你的妹妹相像,没准是她的感受影响了我,我想见她一面,兴许可以解开这谜团。”
裴铭的目光落在眼前人脸上,这张脸与妹妹毫无相似之处,性格也截然不同,但她总能让自己想起妹妹,她不经意流露出的某些神态,偶尔与他说话的语气,在湖中的行为,点点滴滴都透着妹妹的影子。
裴铭闭上眼睛,困心衡虑,拳头攥得青筋毕现,再睁眼时似终于落下决定:“若是可以,我也希望你们相见。只她失踪九年有余,我们费尽心机寻踪觅迹,皆无半点消息。她失踪时只有四岁,失踪前最后见的人是我,当时她说为我准备了一个惊喜,傍晚用膳却没有出现,自此再无人见过她……”至此裴铭再也说不下去了,双手捂面,头深埋胸前,呼吸滞重。
长风玄心念一动,裴姓,失踪九年,失踪时四岁,与陶翁所描述的陶埙主人裴篱几乎一致,难道裴铭就是龙吟山庄少宗主的长子?
长风玄迟疑道:“你妹妹是……裴篱?”
长风玄话音刚落,裴铭猛然抬头,伸手死死攥着她的胳膊,攥得她生疼,凌厉的眼神牢牢锁定她,似是忘了尚有第三人在场,厉喝出声:“你为何知道裴篱?”
长风玄拽了拽胳膊,没能拽出来,只得忍着疼痛用手从袖兜中掏出一个物件,送到裴铭眼前,是一个漆黑的陶埙,裴铭不知她是何意,皱眉看着她。
长风玄问:“你可记得前日我曾带着这陶埙拜访陶翁?”
裴铭点头,长风玄继续道:“陶埙有两个,模样做工一致,为同一人所出,前天由陶翁亲自确认。而其中一个在我手上,且正是九年前所得。陶翁直言我手上的陶埙是他亲手交给裴篱的,所以你说你是最后一个见她的人,这说法不对,目前可以肯定在你之后,裴篱见过陶翁,至于陶翁是不是她见的最后一个裴门人,如今仍不得而知。”
裴铭错愕开口:“你说什么?!裴……陶翁在阿篱失踪前见过她?为何无人告知于我?”
裴铭不知何时松开了攥着长风玄的手,头深深埋在膝间,双手抱头,讷讷道:“为何瞒着我?他们为何要瞒着我?……”
长风玄不懂得如何安慰他,她觉得裴铭有必要明晰裴篱失踪的经过,他不该被蒙在鼓里,尽管还有许多隐藏的秘密需要破解,那就一起解密好了:“陶翁说裴篱请他做陶埙,是为送你生辰礼。她失踪当天午后,到陶翁家中取陶埙,之后独自离去,接下来便再无踪迹。”
为何瞒着裴铭,不言而喻,裴篱是为取陶埙失踪,陶埙是裴铭的生辰礼,裴铭本就因妹妹失踪而痛不欲生,若是得知失踪是因他而致,小小年纪的他可承受得起内心的愧疚和自责?多年后仍会因为陌生人的某些言行,忆起失踪多年的妹妹,重情如他,若是当时得知真相,怕是不会苟活吧,这大概才是他被隐瞒的因由。
裴铭突然获悉裴篱失踪的原由,整个人如同雕塑,若不是胸口尚有起伏,长风玄都怀疑他羽化了。
裴铭脑中思绪繁杂,寻不着源头,理不出经过,得不到结果。理不清剪不断,纷乱得他头痛欲裂。他觉得周身的空气瞬间凛冽得令他血液凝固,如坠冰窖,他明明在呼吸,但胸口却如窒息般让他透不过气,他迫切需要可以使他冷静下来的东西……
待他反应过来,长风玄已被他拥入怀中。
长风玄没料到纹丝不动坐着的裴铭会伸手猛地将她拽入怀内,她愣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发展很莫名其妙啊!虽然她与裴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但她毕竟不是裴篱啊!
这状况不好处理,长风玄僵着身体气闷不已,就在她斟酌着要不要轻咳一声提醒裴铭时,柳岄床铺适时发出响动,像是即将要醒来。
裴铭一个激灵,连忙放开长风玄,眼神闪烁躲避她的目光。
果然没一会儿,柳岄翻身下床,眼中一片清明,似笑非笑看着两人:“这是怎么了?”
他像是没看到两人略显尴尬的表情,僵硬的动作,又轻笑道:“不躺着歇息,站一块,难道是……在聊什么秘密?”
长风玄与裴铭同时脸色瞬变,长风玄怀疑他适才压根没入睡,难道他在装睡,将自己与裴铭的谈话全听了去?
长风玄抿紧双唇,暗中思忖柳岄得知他们对话会有何影响:柳岄是裴铭挚友,大概是值得信任的,对自己的影响呢?他从一开始就找她的茬,知晓了这个秘密,不就等同于捏着她的命脉?这可不大妙啊!
长风玄眼波一转,言笑晏晏:“柳公子可真会说笑,我们能有什么秘密,不过是我不会叠被衾,而阿铭恰好擅长,便虚心求教罢了,为了寝室整洁,小小牺牲一下,不算什么。”她语气着重于“整洁”二字,加上挑衅似的小眼神,整一个准备上战场的大斗鸡。
柳岄哭笑不得,他并非有意偷听他们的对话,他们谈话时他确实即将入梦,不曾想裴铭会谈到他妹妹,使得他霎时困意全无。
裴铭许久没提起裴篱,久到他都快忘了那个失踪多年的小女娃,后面的对话越发诡异,刚结识的两人对彼此有莫名的熟悉感,裴铭在长风玄身上不止一次看到裴篱的影子,长风玄下意识觉得裴铭是她很重要的人,裴篱失踪,陶埙落入长风玄之手,似有一根无形的线将两人牵连在一起,他也忍不住生出好奇心了。
柳岄点点头:“嗯,你如今有这觉悟尚不算迟。”
长风玄被呛得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她真不想搭理这个人,如今还能不能换寝室?
长风玄转身躺回自己的床铺,面对木墙,留给全世界一个沉默的背影。
长风玄一这躺又躺到半夜,她是被冷醒的,为了寝室干净整洁,她想到的法子就是睡觉不盖被衾,反正是七月天,不会冷,所以当她被冷醒时,整个人懵怔了半天。
裴城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水城,别的地方七月需用冰块消暑,这里倒好,穴湖的夜寒生生把她给冷醒了!一想到盖了被衾明天就得叠,狠狠心缩成一团,觉得没什么是“熬一熬”熬不过去的。
长风玄闭眼强行入睡,眼睛是闭上了,却睡得并不踏实,身体禁不住发抖,时辰像是过去许久,又像是才合上眼没多久,半梦半醒间,她觉得自己被包裹得暖融融的,心想:果然没什么是熬不过去的嘛!
第二日大早,长风玄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正想舒展筋骨,手一伸出来,忽觉不对,眼睛往下瞄,惊得从床上一下蹦到床下,差点没摔个狗吃屎,她手颤颤巍巍指着床上凌乱且嚣张的被衾,惊得讲不出话来,敢情昨夜不是做梦,她是真被裹得严严实实,是她没忍住扯被盖上的吗?
长风玄沮丧地踱回床边,与那狗窝似的床铺大眼瞪小眼,无从下手,哪哪都乱。
长风玄呆站着,神思飘忽,一下认为自己的法子不大可行,一会想夜里不盖被衾也不可行,接着想到日后每日叠被衾,更不可行,她怎么就熬不了呢?怎么就盖被衾了呢?郁闷得想揍人,谁撞上来她揍谁!
长风玄梦游似的抓起方枕扔到床头,拉过被衾认命地开始叠,一次没叠好,再一次没叠整齐,又一次软趴趴歪在一旁像个吊死鬼,她怒从心头起,两手一搅一丢,搅成一团麻花缩在角落,雄赳赳、气昂昂洗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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