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回

绩溪西郊有座南云山,山清水秀,人烟稀少。上阳别苑就在山下,藏在僻静的山野之间。

罗弦并非初次到访,但依旧摸索了好久。他走了两日,离了官道后凭记忆寻路。远山起伏,山溪蜿蜒流淌。到了巳时,绕了九曲十八弯,远处有袅袅炊烟,终于到了一处村落。溪水两岸田耕地垄、农舍田院,一派悠然、宁静景象。

又行过一段路,岔路口一棵茂密的参天大树下,有一人正在饮茶。他坐在交杌上,面前还摆了张小案。

罗弦长吁了口气,加快步伐向前。

那人听到脚步声,抬头道:“我就说你一定找得着路,还是近道,阡儿非要我来迎接你。我都说了,青桐博闻强识,古董都识的,还能不认路?”

罗弦展颜笑道:“怎劳四少亲自迎接,久等了吧,惭愧惭愧。”

“确实啊,我都在此等候了一个时辰了。姑父的别院实在是偏僻,阡儿怕你走丢了,说他老人家最爱你聪明伶俐,你要是不来他准不高兴,”温询询突然压低嗓门,“其实是阡儿怕你不来。我再三保证,初八没见着人,你初九一定到。她就是不听,我这做叔叔的,只好任她差遣了。”

罗弦急忙作揖:“之前做了笔买卖,所以出门晚了些。”

村上有民居十来户,最深处就是万方钱铺李掌柜的上阳别院。

府邸开阔,有水池,有湖石,有修竹。罗弦随温询询来到前院,两个牙牙学语的孩童正在争抢奇巧玩具。另一个六七岁的娃儿手里提了个系着羽毛的红绳,在逗弄一只圆滚滚的狸花猫。

小庭婴戏,娇憨可爱,无忧无虑。罗弦看着心里高兴。那个逗猫的娃儿注意到他,丢下红绳,高兴地跑到他跟前,叫了一声哥哥。

罗弦哭笑不得:“钰儿,跟你说过好几次了,不是哥哥,是叔叔。”

温询询道:“诶,你跟孩子计较这些作甚。”

“你我明明同年出生,你外甥若喊我哥哥,那我岂不矮你一辈。”

“阡儿不也是称你大哥,唤我叔叔吗?”

二人相持不下,温岩悄然从后院走来。

“少爷,罗公子,二位可算到了,快请。”

温岩弯腰指路,温询询却察觉他在回避自己的目光。

“对了,青桐,你方才说有生意耽搁了。什么生意如此重要?”

“温兄,我正要与你说此事……”

说话间,二人走进后院,眼前的景象既风雅又热闹。此地开阔,池塘边摆了一大一小两张案子,略小一些的案上满是点心、瓜果,还有酒壶、酒杯;另一张大案上空空荡荡,应是稍后用来欣赏字帖的。炉子里烧着水,装满水的木盆里有两个西瓜。地上铺了席子,宾客席地而坐,高谈阔论,好不自在。

在场宾客罗弦大多认识,最先笑着迎上来的老人就是赫赫有名的宣州万方钱铺掌柜李冬青。

罗弦对自己的姗姗来迟连声致歉,李冬青笑言不迟不迟,仍有位朋友未到场。

站在他身旁的少女文文静静的,正是温阡。她年方十八,罗弦少年时就认识这个妹妹。温阡喜文弄墨,才气过人,经常光顾五梅斋。

罗弦来时与李老爷说着话的是徽州知府丁大人的长子丁槿,二十出头,玉面长身,是徽州出了名的美男子。

凉席上有位花甲之年的老者,是徽州晓风书院的安夫子,身旁的妇人则是他的妻子。安夫子学识渊博,德行兼备,精通书法、音律。他桃李满天下,在徽州无人不敬仰。不少大户人家都会把儿女送入夫子门下学习。既然是观《江州帖》,李冬青请他来也不意外。

安夫子对面有位年轻男子,眉目如画,罗弦看着面生。刚想问问温询询,才发现友人自打进了后院就陷入了沉默。

年轻男子对夫子行了礼就朝温询询走来。饶是温询询这般城府颇深之人都冷下脸来。

男子一袭青衫,嘴边带着笑,眼尾上扬,满含风流。

“四少,数月未见,秦某想你想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啊。”

温询询冷哼了一声:“巧了,在下也是夜不能寐。”

罗弦有些意外,那男子看着斯斯文文,说话却轻浮得很。

“温兄,这位是……”

青年拱手道:“敝人集贤楼秦思狂。”

罗弦吃了一惊:“原来是集贤楼玉公子,久仰大名。在下罗弦。”

“罗掌柜客气了,听闻五梅斋有不少宝贝,有机会得让秦某见识见识。”

“哦,区区乡野小店,玉公子竟然听说过?”

秦思狂笑了笑:“有位朋友在书信中提过。”

“上阳别院乃荒野之地,没想到公子竟肯大驾光临,”温询询对李冬青说道,“姑父应是第一次见到秦兄吧。公子上回到宣州办事,来去匆忙,未曾上门拜访呢。”

秦思狂上回去宣州“办的事”自然是命胡超去万方钱铺盗走铜镜。当日之事,天知地知,作为掌柜的李冬青也知。秦思狂偷了人家的东西,今日居然还能大摇大摆走进人府中。温询询眼下提起此事明显是想让他难堪。

可惜某人脸皮之厚超出了温询询的预料。

“不瞒李掌柜,去年南织染局陆大人的家传铜镜被贼人所盗。我受他之托,寻回铜镜。关乎他身家性命,小侄焦急万分,所以不得空登门拜访,相信您定能谅解。”

罗弦都能听得出话里有话,李冬青又岂能不明二人言语中夹枪带棒。

“那东西最后找到了吗?”

“托您的福,找到了。陆大人还将其献给圣上,得了一笔赏赐呢。”

李冬青悠然笑道:“那便最好。”

“陆大人还说,既然东西找回来了,盗镜一事也不再追查。小侄倒是奇怪,圣上要的东西都敢偷,岂不是对圣上不敬,跟朝廷作对?”

李冬青显然不想再提铜镜之事,赶忙请几人入座。秦思狂也识相地不再多言,只是含笑凝视温询询。

客人尚未到齐,丁槿说今日带了一幅字画。怕众人闲坐寂寞,不如一齐品评。在场之人纷纷赞成,丁槿于案上展开了一幅三尺长的山水画图。

画上山川辽阔,层峦叠嶂,烟波浩渺。山上地松树枝叶茂密,此外还有歪七扭八的桃树,漫山遍野。山下有两个人,画得很小,看不清面目。他们面对江水,似乎正在观景。画上还题了一句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落款是木乔。

赏画之时,别院又来了位客人,三十来岁,高大英武。李冬青引荐后,众人才知此人竟是徐州参将晏宣。

杯酒言欢之际,秦思狂献宝似地表示自己也有好物,遂拿出一幅仕女图;紧接着,不苟言笑的晏将军命侍从抬上来一张瑶琴。

罗弦忽然发觉今日空手而来的自己有些格格不入。同时不禁也生出一个疑问,李冬青今日设宴真的是为了赏字帖?

秦思狂的画上,树下有一仕女坐在石上抚琴。她眉目清秀,面若银盘,体态轻盈,气质高雅,显然是位大家闺秀。腰间垂了一个小小的青灰色石榴香囊,并不醒目。那神态,竟然让罗弦觉得似曾相识。

宾客皆至,李冬青命温阡取《江州帖》来。

——吾当托桓江州助汝,吾此不辨得遣人船迎汝。

此帖纵横牵掣,映带顾盼,实乃罕见的王大令草书代表作。

众人饮酒赏字,不亦乐乎。李冬青买入字帖前曾请罗弦,所以他没有凑前观赏。别人观帖,他观人,反倒是敏锐地察觉到安夫子神色古怪。

夫子姓安名穆,幼时于兵荒马乱中与父母失散,流落徽州,得好心人收养。他二十岁考取功名,后唾弃官场,辞官归隐,其后三十来年一直在晓风书院教书。安夫子是当世行草大家,难道字帖有问题……

兴致所至,晏宣主动提出弹奏一曲。他所弹之琴乃伏羲式七弦琴,桐木丝弦,通体黑漆,应是把古琴。

古琴音色深沉,余音悠远,晏宣所奏乃是司马相如所谱得名曲《凤求凰》。他身为徐州参将,琴艺不俗,声动梁尘,引得众人拍手称赞。可谓文武双全,可比周郎啊!

李冬青十分高兴,问罗弦如何看待今日所欣赏的书画和古琴。

罗弦一时间弄不明他的用意。作为古玩铺掌柜,他既不想得罪在场之人,又不能说违心之言。

经过深思熟虑,罗弦开口说道,秦思狂的图上的仕女,举止之间流露出女子典雅恬静之美,赏心悦目。至于丁槿的山水画,画技称不上绝佳,画上的诗用楷书所题,字倒是得极好,没有二十年的功力写不出来。

再观晏将军,他的琴是上好的古琴,至于琴技……罗弦不敢班门弄斧,只说还得请教安夫子。

安夫子拉着夫人的手问她怎么看。安夫人五十来岁了,圆圆的脸上笑意盈盈,岁月没有抹去她的温柔美丽。她望了一眼温阡,说终究还得看女儿家自己的意思。

此话一出,罗弦恍然大悟。仕女图,桃之夭夭,凤求凰——今日上阳别院设宴分明是为了给温阡选婿!徐州参将晏将军,徽州知府的长公子,集贤楼玉公子——确实,也只有这般人物才配得上温时崖的孙女。

他心头莫名有些不是滋味。不知三人之中,哪一位有幸能得到温阡青睐。再看少女脸颊绯红,娇嗔着埋怨姑爷爷。李冬青大笑不止,直叹是自己着急了。

温阡瞥了眼秦思狂,红着脸恳请安夫子奏一曲《高山流水》。

安夫子拨动琴弦,曲声令在场所有人如痴如醉,唯独罗弦怊怅若失,忆起夫子方才的失态。

不知不觉午时已过,尽管酒水、点心吃了一肚子,李冬青仍旧请大家进屋用个便饭。

罗弦有话要与温询询说,发现对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池塘旁的一道人影。原来是集贤楼的玉公子,他捏碎了糕点撒向池面,引得鲤鱼在脚下争相逐食。

兴许是温询询的目光过于炽热,秦思狂回头道:“四公子找我有事?”

温询询幽幽道:“玉公子撒饵但不钓鱼,境界实在是高。”

“四少说笑。只是莼鲈之思罢了,凑巧集贤楼也养了一池鲤鱼。”

“哦?”

“俗说鱼跃龙门,过而为龙,唯鲤或然。唉,倒是龙困浅滩,可怜呐。”

“公子若是可怜它被困,何不施以援手?”

“四少府上的鱼,你都不急,我哪里插得上手?”

二人相视一笑,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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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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